唐藝真
前年回老家時探望了童年鄰居家的爺爺,我印象中富有愛心但又嚴厲的這位長輩似乎不太能記住人了,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們是誰,還不時發脾氣,無理取鬧一會兒。鄰居說,老人就像孩童,需要照顧、陪伴,甚至是偶爾的寵溺。我聽罷心中一驚,難道這是暗示我幼時在他們家撒歡時也是這般模樣?
十多年前有部叫《本杰明·巴頓奇事》的電影,當年我花了不少心思在腦海中豐富它的細節,一個出生時是老頭、越活越年輕的男子,在一次次抓住又放手自己的愛戀和年華后,變成嬰孩離世,這是多么奇妙的命運。我對阿爾茨海默病缺乏了解,但想到一個人被帶到這個世界,在親人的呵護下長大,逐漸生出思想和對世界的認知,到了暮年,認知逐漸模糊,又回到被親人照顧的狀態——這樣的人生旅程,如同一個奇異的圓環。
對于生活中的許多探索,我相信“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拿數學打比方,我們從“1+1”開始,學完九九乘法表便足以應付日常生活了。在這之后,方程式成了一個認知上的“跳躍”,能夠讓我們從中反推未知量。函數和集合是下一個躍遷,使得我們抽象地定義數學關系。下一個思維的跳躍則是微積分學、線性代數,到這才算完成了“初等”數學分析。從此往后,數學的難度曲線越發陡峭,對邏輯思維的要求迅速增加,成了少數數學系學生和研究者遨游的樂園。我不幸(或是有幸)地不曾一閱那些高峰的景色,但無疑對這門學科,常人攻克完難題后只有面對更大的難題的份。
但許多已然挑戰過無數高峰的科學家不完全這么認為。他們在無數復雜到讓我難以想象的公式和推理中試圖找到一個簡單無比的答案,確信這樣的答案能夠解釋世間萬物。牛頓曾用一個蘋果“統一”了物理界。萬有引力公式被寫在物理書里似乎唾手可得,但想象在還沒有它的時代,牛頓爵士拿出一個只含有常量、兩個物體的質量和彼此間距離的公式擺在世人面前,告訴大家它既能解釋兩個同時落地的鐵球,又能預測各個天體如何相互旋轉,這該是多么驚為天人啊!但物理學家們發現的腳步從未停止,許多分支和流派繼續發展著。牛頓力學因存在無法解釋的現象被拉下了神壇,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從此走進主流物理學界。然而,相對論無法解釋黑洞,因此愛因斯坦晚年一度否認黑洞的存在。但就在202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頒發給了捕獲人類首張黑洞照片的物理學家們,于是那些絕頂聰明的人繼續尋找那個“簡單”的物理規律,不斷地假設、辯駁、實驗和證明。他們仍然堅信會有一個理論統一宇宙中的四種力(強力、弱力、電磁力和引力),工整而美地歸納著我們的微觀和宏觀世界。
對于許多此類的問題,我徒有好奇。不知當我老時,心境是否回到年少,身體是否向往故鄉,不知道我奔向遠處的旅程難道終將載著體驗回到原點,也不知道偉大的科學家們能否用一個定理把整個宇宙含括在內。殊途同歸總有些宿命般的色彩,但除了用心體驗,我們也幸運地別無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