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
秋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池沼地。
大片大片厚重的積雨云停留在天際,為這片平原上通曉自然的生靈降下提示:冬天要來了。
當天再亮一些的時候,風會自北邊而起,卷走秋天僅存的跡象;那些混雜著陽光深深烘烤過的麥香、果香和秋蟬為挽留夏日唱出的愛語,都將隨一場初雪,湮沒于土地。
雪的信息在這個冬日將至未至的夜晚潛入動物群聚的林間。牛羊成群地擠靠在一起,用腹部的溫度安撫蜷縮在膝間的幼崽,當冬的提示一經觸及它們的鼻尖,沁入潮乎乎的鼻尖呼出的溫暖的水汽,曾經沉睡在身體中的幾千個幾萬個冬天便一同被喚醒;那是祖先延續下來的本能,是記憶大陸上的一片故土。當遙遠冰原上干冷的雪,再一次由風、由季節、由孕育生靈的規律帶來時,本能將帶領它們走上遷徙的道路。
天亮得比平時更晚,池沼地還做著秋天的夢。微合的眼,流瀉下成熟的、金紅色的睡意,天邊第一道朝霞誕生了,照亮匍匐在平原上黑壓壓的牧群,黑沉的雪云與它們一同行進在初生的黎明。牛蹄踏碎露水結成的薄冰,它們走過的土地,斷裂的草莖倒伏在深淺不一交雜起伏的蹄印間,藏身于一座座重巒疊嶂的月牙形山丘。冬日嶄新的晨光在它們身后拖曳著,越拉越長,露出了明亮、欣喜的眉目。那是無堅不摧的冷光,可融化牛羊毛發間墜下的凍硬的冰珠。風漸漸大起來了,尖銳的嘯叫聲掠過擠挨緊靠的毛發。風聲中,它們在找尋無聲的航線,遷徙的地圖慢慢完整,土地的記憶將彌補一個四季的空白。
風告訴它們,生存便是遵循,遵循四季輪換,遵循自然無常。活著卻不能歸馴,是這片平原上每一個生命都明白的哲理,所以它們依舊要在雪中跋涉,行走千萬里,為種群的延續,為后代的繁衍。
雪又下起來了,天空依舊遼闊,如一面扯滿了而日益蒼老的幡,四季的云肆無忌憚地在此處游弋,降下怒吼的雷或沉默的雪。光,終于透過翻卷的云層,天地間,晚霞忽隱忽現,自風雪間鑿出一道隘谷,像燃燒的巖漿般吞吐著耀目的、露怯的濃情,滾滾奔涌向池沼地。黑鴉被亮光驚擾,此起彼伏地驚叫起來,它們猛地沖向高空,掠過蕭瑟的樹梢,下了一整天的雪壓彎了枝干,枝丫上的巢窠倒扣在樹底,幾乎被雪埋沒。地上的生靈下沉,空中的魂靈升騰,池沼地沉默地走向這一年的深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