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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

2021-11-06 21:52:30陳超
啄木鳥 2021年11期

陳超

謊言,就是真相的另一個版本。

——題記

今冬的第一場雪已經足足下了五個小時。

霓虹璀璨的城市再披上一層晶瑩剔透的白紗,竟讓夜翔的鳥兒分不清哪邊才是星空。

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之間,隱藏著無數條在陽光下沉眠,又輕易被深夜喚醒的小街巷。正如楚風傳媒大廈的背后,燈紅酒綠的熒光廣告牌下,尋歡作樂、互訴衷腸、肆無忌憚才是此刻的主題。碰杯聲、喧嘩聲、音樂聲,仿佛都在宣示著,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

正因如此,角落里那間安靜的咖啡館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跟隨某人的視線穿過被積雪半遮半掩的窗戶,隱約看到窗邊坐著的一男一女。兩人似乎正在激烈地爭吵。男子雙臂高高揚起,鏗鏘有力地一番比畫,而無論他說什么,對面的女子都只是擺擺手、搖搖頭。

幾分鐘后,兩人像是都有些累了,男子點上了一支煙,雙手抱于胸前,氣鼓鼓地吞云吐霧,女子用拇指和食指夾起銀匙,將杯中的黑色液體攪動出一個漩渦。

男子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語重心長地說道:“筱蕾,這是大事,別這么固執好嗎?”

女子的目光隨著漩渦打轉:“我這樣,才不叫固執……”

男子還沒等到女子的后半句,服務生就微笑著端著托盤走過來,在女子面前添了一份甜品。奶油蛋糕上點綴著一顆碩大的鮮紅草莓,從它體內“流出”的紅色汁液,向四面八方延展,爬滿了整個蛋糕。

女子舉起叉子,優雅地將草莓送到嘴里,一咬下去,紅色汁液便溢出并掛在了她的嘴角。在她雪白膚色的映襯下,活脫脫成了吸血鬼的裝扮。

男子嘖了一聲,抽出一張紙巾,動作輕柔地替她擦干凈。

女子臉上的嚴霜消散,雙頰泛起紅潤:“寫那些殺人細節的時候,你的建議我哪次沒重視?為什么你就不能由著我一次?”

男子伸出雙手將女子沒拿叉子的另一只手包裹在掌心里,答道:“這次不一樣,不是在網上更新連載,而是真真正正出版一套你自己的集子。你不能再把自己看成是個網絡寫手,你的目標應該是成為全國第一流的推理小說家!‘白鷺這個筆名將會無人不知!”

他對面正是筆名“白鷺”的當紅網絡寫手宋筱蕾。而這名濃眉大眼、一臉英氣的男子,則是在出版界享有“伯樂”美譽的《知更鳥》雜志的副主編周然。

宋筱蕾將手抽了出來,留意了一下四周。

幸好,他們是咖啡館里僅剩的客人。

周然也意識到自己在公共場合的失態,便穩穩地靠回到椅子上。

宋筱蕾說道:“你就沒有想過,讀者之所以喜歡我,不就是因為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嗎?”

周然反駁道:“別的先不說,邏輯性是推理小說的根基,難道不需要嗎?”

“可我筆下的‘白鷺是一個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她的邏輯怎么會和正常人一樣?有誰希望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樣平庸的主角?”

周然急了:“筱蕾,求萬人所無而我有,只是塑造人物的第一步,在這樣一個人物身上挖掘出和蕓蕓眾生一樣的共性來,這才是關鍵。沒有共性,哪來的共情啊?讀者又哪來的同理心啊?”

“為什么你就非要把她拉到塵埃里呢?就讓她這樣孤獨著、高傲著,不好嗎?”宋筱蕾的聲調近乎請求。

“我明白你的感受。每一個用第一人稱來寫作的作家,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周然放緩節奏,又給自己點了支煙,對著窗戶吐出一個完整的煙圈兒,“可你畢竟不是她,不是那個連殺七人還逍遙法外的‘白鴉。”

“那你就是了嗎?”宋筱蕾反譏道。

周然撇嘴一笑,搖搖頭道:“不,我們誰都不是。你以他為原型,基于那些真實案件來發揮想象,創作故事,這只是成功的第一步。你心里必須明白,一部好的文學作品不能只有情節,更需要有情感,有人性。你把‘白鴉寫成一個女性,本來就冒了很大的風險……”

“等等,她為什么就不能是個女人?”

“一個女人,殺了七個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這或許在小說里可以實現,但在現實中……”周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筱蕾冷著臉說:“我就是不喜歡你這種態度,總認為比我更了解我筆下的人物。”

“糾正一下,我確實比你更了解,但不是你筆下的‘白鷺,而是真正的‘白鴉……甚至,早在你動筆之前。”周然滿臉的得意和自信。

宋筱蕾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周然說道:“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當初不是說是因為看了我的小說連載才知道‘白鴉殺人案的嗎?”

周然解釋道:“筱蕾,你別誤會。你的小說確實寫得非常精彩,我也確實是被你的才華吸引后才主動找到你尋求合作。但你不知道的是,你并不是第一個想到寫‘白鴉的人。”

雪越下越大。

周然聚精會神地看著窗外的一名吸煙者。對方遠遠地站在咖啡館對面的屋檐下接電話,看不清面目,只見手里的紅點在嘴邊一明一滅。

宋筱蕾順著周然的視線看了過去,正巧那人接完電話后,懊惱地將煙頭扔在地上,接著抽出手來用力拍打掉積雪,隨后悻悻然離去。

周然并沒有收回目光,而是維持著那樣的姿勢說道:“我很喜歡觀察,也很善于觀察。我每天都會花上那么一小段時間來觀察身邊的人。”

“這和‘白鴉又有什么關系?”宋筱蕾問道。

“有。”周然轉過頭來,“他是我這輩子最想去觀察和了解的人。沒有之一。”

“你……認識他?”

“怎么可能……但他卻讓我感到很熟悉,就像另一個我。”周然的眼中閃爍著光芒,“筱蕾,你知道我從小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嗎?”

“這個你跟我說過,成為一名作家。”

“不完全對,是成為一名成功的作家。在這一行里,作家和成功的作家有天壤之別。”

“你出過那么多暢銷書,難道還不算成功?”

周然豎起食指搖了搖,笑道:“那些都只是自娛自樂的垃圾而已。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我的文字功底確實很好,但文學創作拼的并不是文字。”

“文學不拼文字那還拼什么?”宋筱蕾大為詫異。

周然打量著面前這個寫出五十多萬字暗黑文學,本人卻一如白紙般干凈的女孩兒,心想:“多么幸運的人啊!你擁有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卻毫不自知。”他沒有將這種艷羨的情緒表現出來,還是如一名四平八穩的導師一般諄諄教誨道:“是自由,是想象,是特立獨行,是只屬于你個人的對世界的看法,是……天賦。”

“天賦?那合著后天努力都沒用啊!”

周然點點頭:“真相很殘酷,但確實如此。我成長在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就知書達理。久而久之,知書達理變成了循規蹈矩,循規蹈矩又變成了墨守成規,直到我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各種無聊的細胞。說出來你別笑,我曾幻想自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在城市的黑夜里游弋,奪走那些素不相識的性命。每當黑夜來臨的時候,我就會變成另一個我。這個我敢于打破一切規矩,挑戰一切秩序!”

周然說得激動,竟有些破音,他趕緊喝了口茶,語速也跟著緩了下來:“可那短短幾分鐘的夢境之后,我又會回到現實,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而已。白天要面對愚蠢而霸道的老總,晚上要面對挑剔而無聊的妻子……”說到這里,周然看了宋筱蕾一眼。

“然后呢?你究竟是不是‘白鴉?”宋筱蕾完全被這個話題吸引。

“誰知道呢?也許我身體里真的住著另一個我。”周然故意先用陰森的眼神盯得宋筱蕾毛骨悚然,又忽而一笑道,“真希望我能回答你是!可惜,我真不是他。我只是一個被他吸引的作家而已。自從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報紙上,我就興奮不已。我每天都會想,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完美地完成犯罪,又完美地躲過警方的追捕。換了是我,我會怎么做?”

“于是你就開始動筆了。”

“我很久沒有這么強烈的創作欲望了,我請了兩周長假,托警方的朋友給我弄來了一些沒有對外公布的案件材料,便開始基于這些細節埋頭創作。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我寫了好幾萬字,都成了廢紙。我發現,我做不到。我一提起筆來,就會有一大堆東西撲面而來,它們都在束縛著我,法律、道德、良知,還有……天賦。”

“可那些細節明明都是你建議我寫的啊!你怎么會反倒寫得不如我?”

“問題就在這里,你不知道那些細節,但你在網上連載的小說卻已經無限接近了我所掌握的真實。而且據我所知,警方應該沒有把這些細節告訴過任何人。”

宋筱蕾緊張起來:“你是想說,其實我才是……”

“對!你才是那個有天賦的人!你僅僅從媒體報道的時間、地點和結果,就能勾勒出整個案件的形貌。因為,你沒有束縛!你在無意之間就能和‘白鴉的思想同頻共振。”周然再次捧住宋筱蕾的手,“從見到你的那天我就明白了,我的使命不是成為‘白鴉的記錄者,而是協助你,打造出屬于我們的‘白鷺。你也好,你的小說也好,這才是值得我驕傲一輩子的杰作!”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么要干涉我呢?”宋筱蕾冷下臉來。

周然呵呵一笑,打了個響指讓服務生換一杯咖啡:“你有多久沒更新了?”

“三個月?四個月?不記得了。”

“三個月零十一天。自從寫完‘白鴉一年前在大橋底下犯下的那起殺人案之后,你就沒再更新了。目前你的手上,只剩下電梯勒殺案這一個素材了吧?你就沒有想過,‘白鴉萬一就此銷聲匿跡了呢?即便天才如你,失去了素材來源,你也是無計可施吧。難道你要放棄這個炙手可熱的大IP嗎?”

“放心,他肯定會再出來的,也許……他現在只是累了,想歇一歇。”

“歇多久?半年?一年?他能歇,我們能歇嗎?”見宋筱蕾氣勢弱了下去,周然乘勝追擊,“所以,我們才要另辟蹊徑,讓你筆下的‘白鷺活起來,從犯罪現場的黑白世界中走出來,到五彩繽紛的現實中來。我們要給她愛情,給她幻想,給她尋常女人都會經歷的那些痛苦,再用這些活生生的東西將你以前寫完的那些故事重新熔煉鍛造。你想一想,這和你在創作中所追求的現場的真實感及細節矛盾嗎?”

宋筱蕾忽然間明白了什么,湊近周然問道:“是你自己想把在現實中不敢跨出的那一步,放在虛構世界里去兌現吧?”

周然像是被揭穿了心底的秘密,一口氣喝掉半杯新上的咖啡,說道:“你心中有一只自由飛翔的雌鳥‘白鷺,我心中有一只無拘無束的雄鳥‘白鴉,讓他們在書里相愛,在書里結合,在書里顛覆這個世界,這難道不是個絕好的創意嗎?”

宋筱蕾被說得有點兒心動,她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映滿冰雪的瞳孔里竟似有一團火焰被點燃。

“你知道勒殺的原理嗎?”

周然清了清嗓子,侃侃道:“勒殺是利用條索狀物環繞頸部,用手或者其他物體收緊,壓迫呼吸道引起窒息死亡。”

宋筱蕾說:“所以,勒殺與繩索壓迫頸部的位置、力量的大小都有著密切的關系。”

“所以你讓一個女人勒殺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你知道這有多難嗎?”

“別人或許辦不到,但是‘白鴉,不,我說的是‘白鷺一定可以。”

“這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你知道勒殺里最常見的‘環繞方式嗎?”周然問道。

宋筱蕾點點頭。

“那是將繩索環繞在對方頸部,依靠肢體的力量將繩索兩端收緊后殺死對方。這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死者也最難反抗。因為,他呼吸困難的同時,兩側頸靜脈不能流通,會伴隨出現腦出血、顱內壓增高,甚至意識喪失和抽搐昏迷。可你在小說里怎么寫的?死者頸部的勒痕集中在前端,到兩耳下方就已經中斷,這說明她根本沒有使用最常用最有效的環繞方式來套住死者的脖子。這是一種低效的辦法。無論是現實中的‘白鴉,還是你筆下的‘白鷺,都不會采取這么低效的辦法。”

“我倒覺得,相比效率,‘白鴉更在乎的是創意。”宋筱蕾從包中取出一塊大號的方巾,攤開來擺在桌上。看到周然的目光被吸引過來,她才神神秘秘地又取出一枚一元硬幣。

“硬幣?”周然吃了一驚。

“對,警方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兇器,就是因為誰都想不到,兇器只是一塊普通的方巾。真正的秘密是這枚硬幣。”說完,宋筱蕾將硬幣放到了方巾正中的位置,以硬幣的直徑為寬度,將方巾卷成了一個長條,目測有六十厘米左右。

“這能有什么用?”周然還是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如果在勒殺時候,這枚硬幣正抵在對方的喉結上呢?”

周然恍然大悟:“真有你的!居然能想到這么詭異的方法!”

“用這種方法,死者頸部的皮膚也不會有任何擦傷和破損,只是在喉結上會有那么一小點兒美麗的紅斑。不只是暴力,還是藝術。”

周然看著宋筱蕾透著一絲誘人邪魅的緋紅臉頰,有些心猿意馬。

宋筱蕾知道周然在欣賞自己,于是刻意換了一個更加嫵媚的姿勢。誰知道,周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被抽了一鞭子似的起身坐正。

“怎么了?”宋筱蕾被嚇了一跳。

“不對,筱蕾。我看過警方的報告,那名死者喉結上確實有一枚比硬幣略小的圓形紅斑!”

“你是說……現實中被‘白鴉在電梯里勒殺的那個人?我小說里面死者的原型?”

“對!我絕對沒有記錯!我還看過照片,和你準備寫的一模一樣。可這個案子的細節從來沒有對外公布過啊!”周然開始覺得后背發涼。

宋筱蕾雙頰通紅,目光里透出壓抑不住的興奮:“難道我在無意之間,破解了‘白鴉無痕勒殺的秘密?”

周然趕緊問道:“你還有沒有跟誰說過這件事?”

“你是第一個,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寫。”

周然看著宋筱蕾,就像是看一個陌生的人。宋筱蕾被盯得很不自在:“看什么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你該不會是故意嚇唬我吧?”

“不,筱蕾,我說的句句屬實。未卜先知的美女作家‘白鷺……這事我一定要好好策劃一下!如果操作得當,我們的新書會大賣!”周然恢復了幾分文化商人的本色。

“叮咚”!服務生再次禮貌地敲響了打烊鈴,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次了。

周然和宋筱蕾終于相視一笑,意猶未盡地起身。

外面的雪絲毫不見收斂,烏壓壓落到兩人的肩頭。

周然覺得自己達到了今天的目的,精神格外煥發。

宋筱蕾搓著手,哈出一口熱氣,問道:“周然,我們認識多久了?”

周然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年多了,怎么了?”

“沒什么,我覺得日子過得可真是快。”

周然像是明白了宋筱蕾的心思,一把將她攬過來,在她耳邊輕語道:“我們倆還長著呢!別說一年了,十年,二十年。”

宋筱蕾羞澀地一笑:“還二十年呢!要維持我的新鮮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我今晚做了一個重要決定,我要帶你去我的藏寶屋,那里還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東西,我斷定你一定會喜歡的。”

“你是要領先書中人物,在現實中跨出這實質性的一步嗎?”

“如果我說是呢?”

“那我會覺得,或許你的心靈深處真的住著一只截然不同的‘白鴉。”宋筱蕾盯著周然的眼睛說道。

周然像是被夸獎了一樣,哈哈大笑:“也許這一步跨出去了,我就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也能和你一樣在黑夜里展翅高飛。”

周然猛地摟住宋筱蕾親吻,吻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本應甜蜜窒息的長吻,宋筱蕾卻忽然掙扎開來,喘著粗氣環視周圍。

“怎么了?”周然詫異地問道。

“剛才那兒好像有人。”

周然環視四周,很快就答道:“哪有人啊?”

宋筱蕾平復了片刻,忽然問道:“如果‘白鴉真的就在這個城市,你覺得他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也許是個沉默寡言的醫生,也許是個文質彬彬的教授,也許是個深藏不露的警察,你懂的,就是那種一直在自己追捕自己的警察。”周然用余光瞟了宋筱蕾一眼,“當然,這都是我亂猜的。”

“知道嗎?自從《白鷺》發表以來,我總有一種感覺,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觀察著我。”宋筱蕾把目光投向先前吸煙者站的位置。

“嗯,這真說不準!‘白鴉如果知道有我們倆這種隨意編排他的人,估計是會在什么角落里暗暗觀察我們,等機會了結我們吧!”

宋筱蕾像是被嚇到了,一頭扎進周然的懷里,貪婪地嗅著他的氣味兒。

周然心神蕩漾,聲音都走了樣:“又……怎么了?”

“讓我好好地聞聞你。”

“這大冷天的,別把鼻子凍壞了,走!跟我到童話里去,我讓你聞個夠,聞到死為止。”

宋筱蕾輕聲地嗯了一聲,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對面的胖警察啪的一聲將燈柱轉到了宋筱蕾的臉上,照得她睜不開眼。

一旁的高個兒警察卻又將燈罩壓了下去,沖胖警察輕輕搖了搖頭。他使了個眼色,胖警察點點頭,拿起兩人的馬克杯離開訊問室。

“別怪我同事,兩小時了。我們問你犯罪細節,你卻盡是扯一些創作啊、香艷故事啊什么的,也難怪他生氣。”

宋筱蕾無力地答道:“不是你們說越完整越好嗎?我從頭說起又哪里不對了?”

高個兒警察語速放慢:“我要聽的,是在我逮捕你之前,你殺死周然的細節。”

“我說了很多次了,我是正當防衛!是他要殺死我!”

“他的動機呢?”

“我不知道!真的,這一切太突然了!”

“突然到你都來不及想好理由嗎?”高個兒警察冷笑道。

宋筱蕾聽到這話里有話,于是對面前這個警察產生了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現在提問的人是我。”

“你要我開誠布公,自己卻連名字都不肯說。”

“蘇灃。”高個兒警察微微一笑,“不是豐收的豐,而是三點水的灃,地名。”

“這個字可不僅僅是地名,‘水和‘豐放在一起,寓意著春季里灌溉莊稼的水流源源不斷。你父母給你起了這個名字,是寄望你做一個對社會、對他人有用的人。”

蘇灃笑瞇瞇地坐到了椅子上,點上一支煙:“到底是作家,有文化,比我自己還清楚。”

宋筱蕾苦笑道:“知道的盡是些亂七八糟、百無一用的東西。”

“是嗎?我可不這么看。”蘇灃的目光鎖定著宋筱蕾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書本是實踐的濃縮,也就是說,是先有實踐,再有理論。你書里那些五花八門的殺人方法,都是靠什么實踐總結出來的呢?”

“如果作家非要親身經歷一件事情之后才能寫作,那就沒有文學了!”宋筱蕾辯解道。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蘇灃冷冷一笑,“對別人或許是這樣,但對你……這么說吧,我和殺人案現場打了十幾年交道,哪些是靠想象力胡編的,哪些是基于現實改良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小說里的那些殺人方法,不管看起來多么匪夷所思,但全部都是現實可行的。至今你發表過的六部作品里,每一篇、每一段都是可以操作的!”蘇灃忽然站起身來,對宋筱蕾形成壓迫之態,“在我看來原因只有一個,那些殺人方法就是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之所以你會寫出來,是‘白鴉壓抑不住的表現欲,她需要讀者,需要觀眾。”

蘇灃的鼻尖幾乎抵到了宋筱蕾的額頭。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尷尬,還是因為訊問室里的悶熱,宋筱蕾的臉變得緋紅。

“沒想到,你還是我的忠實讀者。”宋筱蕾把臉側到一邊。

“粉絲。我更喜歡這個詞。”蘇灃糾正道。

“那你倒是說說,那些殺人方法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被什么人實踐過?”宋筱蕾語速飛快。

“你就是‘白鴉!”

“什么?”

“你,以‘白鷺為筆名,用第一人稱創作系列推理小說家的美女宋筱蕾,就是我追了五年的連環殺人案真兇——‘白鴉!”

訊問室里的空氣凝滯了,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擺脫了時間的束縛,定格為了永恒的瞬間。在這個瞬間里,兩人的目光都像是獵人,緊盯著自己的獵物;又都像是獵物,警惕著對面的獵人。

宋筱蕾的一個寒戰打破了靜默:“周然那晚也曾說過,我設計的殺人手法和‘白鴉在現實中采用的一模一樣。但那……那只是我湊巧蒙對了一次!”

“不只是一次,是全中!”

“什么?我那六部小說里寫的都和現實中‘白鴉的作案手法一樣?”宋筱蕾驚問道。

“等等!”蘇灃忽然打斷,“周然怎么會知道‘白鴉的殺人手法?”

“他是大刊的主編,和警方常年都有聯系。他說辦案警察把沒有對外公布的細節給過他。”

“胡說!我就是‘白鴉殺人案的主辦刑警,我根本不認識他,也沒有將資料交給過任何人!”

宋筱蕾仿佛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蘇灃說:“我從來沒有透露過任何案件細節給任何人,告訴媒體的那些,要么無關緊要,要么我故意做了改動。最核心的那些細節,我甚至連任何一個同事都沒說過。”

“這就是說周然在……撒謊?”

蘇灃搖搖頭:“別演戲了。這件事無關周然有沒有撒謊,重點還是在你寫的內容上。如果你真的是基于‘白鴉的真實案件在創作《白鷺》,那么你的案件細節最起碼應該和我給媒體的那些一樣。可結果恰恰相反,你小說里寫的極度接近真實情況——那些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所以,撒謊的是你。關于周然死的那晚,大部分都是你的謊言。但……有一點是真的。”

“什么?”

“他意識到了你的真實身份,這也是他的死因。”

宋筱蕾這才聽明白了蘇灃的整個邏輯,不知為什么,她竟迫不及待地替他說了出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你就已經認定了我是‘白鴉。因為除了你,唯一知道案件細節的人,就只會是兇手本人。寫對了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寫對了那么多次,還能有什么解釋?周然的死,在你看來,就是我身份被識破后而殺人滅口。”

蘇灃鼓掌笑道:“小說家,你這次的推理,我給滿分。”

宋筱蕾不停地點頭,恍然大悟道:“這個推理無懈可擊,連我自己都要相信了。”

“這么說,你還是不想承認?也對!你要真就這么認了,那就無趣了。”蘇灃嘆了口氣,“五年,我被‘白鴉足足戲弄了五年。憑什么在一朝一夕之間就這么輕描淡寫地結束了?”

“無趣?不!蘇警官!這是我這輩子遇到過的最有趣的事情!”宋筱蕾把雙手放上桌,腕上的手銬輕輕砸在了桌上,“你剛才對我的懷疑,我不打算輕易反駁,因為它們都有理有據,合乎邏輯,但如果這件事情還存有別的解讀方法,那就不能說你得出的才是真相,對嗎?”

“真相,自然是唯一的。”

“那你想聽聽我的第二種版本嗎?”宋筱蕾的神情姿態倏地一變。

據周然描述,那是一棟冬湖邊上的獨棟別墅,據說進入林區范圍后,還要再開上十分鐘。

車窗外雖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宋筱蕾卻完全能腦補出這里一年四季的模樣。

春天的嫩芽,夏天的樹蔭,秋天的落葉,冬天的皚皚白雪……

周然左手繼續把著方向盤,右手撥弄著宋筱蕾的發梢:“喜歡這兒嗎?”

“為什么現在才帶我來?”

“因為什么呢?你讓我好好想想……”周然故作沉思。

“因為怕你老婆發現?還是怕我賴著不肯走?”

“盡胡說!這地方,我沒帶任何人來過,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客人。”

宋筱蕾故意抬高音調地“感謝”道:“那真是榮幸之至!”

周然搖搖頭,繼續往前開了幾分鐘,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宋筱蕾少女般的玩心大起,還沒等車停穩,就拉開車門沖了出去,在門前空曠的空地上盡情奔跑,在厚厚的積雪上踏出腳印。

周然停好了車,卻不上前去,只是遠遠地看著宋筱蕾。

這個女孩兒總能喚醒他的熱情,讓他活得無比真實,就像是上天特意為他量身打造,他有什么理由拒絕呢?但……這一步一旦走出去,可就真回不了頭了。

宋筱蕾注意到周然的異樣,問道:“怎么了?”

周然癡癡地說:“人和人之間,有時候留些距離,反而更美。靠得太近,怕夢會醒。”

“把我帶這兒來,又要跟我保持什么距離,你今晚也太奇怪了!”

“原諒我,一個酸文人的多愁善感而已,確實多余得很!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人間至理!”

啪的一聲,正中腦門。周然一本正經的演講被迎面而來的一個雪球給中斷,等他回過神來,第二個雪球又飛了過來,被他快速避開。

“好啊!你等著!”周然“大怒”,將皮包扔到一邊,彎腰就捏起一個雪球投了回去。

兩人幾個回合的戰斗,打得難分難解,直到周然扔出的一個拋物線竟正中宋筱蕾的頭頂。

宋筱蕾猝不及防地啊了一聲,應聲倒地。

周然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查看她的情況。他扶起宋筱蕾的腦袋,不停呼喊著她的名字,她卻依然雙眼緊閉,毫無反應。可當周然的大拇指剛掐上宋筱蕾的人中,她卻忽然睜眼,兩只手中滿滿的雪,全部按在了周然的臉上。

宋筱蕾咯咯咯地笑了。

周然發現自己又上當了,便“氣急敗壞”地壓到她身上,懲罰性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竟然長到了大雪快將二人掩埋。

別墅臥室的雙人床上,宋筱蕾側著身子睡著了,周然卻無比清醒地盯著天花板。他點了支煙,可打火機的清脆響聲卻如某種開關一般,讓宋筱蕾睜開了雙眼。

宋筱蕾轉過身來,看著周然:“我還以為你累了。”

“我也以為我累了。”

“你說這里是你的藏寶屋,讓我來看你的寶藏,可到頭來,卻只是一個和情人幽會的場所。把女人騙上床的話術,男人都是無師自通嗎?”

周然搖頭道:“不!之前我是打算讓你看的,可真的來了之后,又有點兒舍不得了。”

“你舍不得什么?”宋筱蕾笑道。

“你啊!”

“我?”宋筱蕾坐了起來,苦笑道,“剛到手你就要離開我?”

“別誤會!我說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那種舍得。我是在想,有些事到底該不該讓你知道。潘多拉盒子一旦打開,命運的軌跡就再也無法逆轉了。你可能不再是曾經的你,你的天真爛漫,你的干凈純粹,都可能被我給毀掉。”

“說得這么嚴重,到底是什么?”

“別問了!我已經做決定了,不能讓你知道。千錯萬錯,錯在我今天心血來潮!”周然嚴肅起來,“這是為你好!也可以說,我是真的舍不得現在的你。”

“周然,不帶這樣的好嗎!你吊足了我的胃口,現在又單方面告訴我你后悔了,你為什么總這么自以為是?為什么總要替我做決定?”宋筱蕾生氣了,下床隨手抓起一件睡袍披上,直接走出了臥室。

周然嘆了口氣,但也只得下床追了過去,眼見宋筱蕾進入了書房,卻無論如何敲不開房門。

宋筱蕾在書房里生著悶氣,可愛書如命的本性卻又讓她不得不被眼前這些東西所吸引。她無視周然急促的敲門聲,打量著面前的書柜和那些稀奇古怪的擺設。

一幅藍色星空與白衣女子的畫,一把仿古的黃銅裁紙刀,一座刻上了祝語的水晶獎杯,一塊鑲在小木框里的一元硬幣被擺在書桌的案頭……

宋筱蕾覺得這些東西無比的熟悉,熟悉到就是自己真實記憶中的一部分。原來,這就是周然的寶藏!

她完全忘記了剛才和周然之間的不愉快,大聲地問著門外的人:“周然,這枚硬幣,難道就是……”

話沒說完,周然竟踹開書房的門,沖了進來,雙手直接扼住了她的脖子。

周然面紅耳赤,青筋暴起,神情竟像是無比惋惜地說道:“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都是為你好。”

“就這么毫無預兆地襲擊你?”

“對!我當時的反應比你更加驚詫,不,是驚恐。”宋筱蕾答道,“所以,當我奮力掙脫,而他用獎杯砸向我的時候,我才條件反射地拿起了那把黃銅裁紙刀。”

“一刀正中心臟,該說你手法嫻熟嗎?”

“這一點我沒法兒解釋,只能說是巧合吧。”

“這一點也不重要,你繼續。”

“我看著周然的尸體,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為什么要殺我?說實話,在那一剎那,我腦中曾經閃過無數的可能。我甚至想過,他殺死我,是為了將《白鷺》的故事從我手中奪走。無論是著作權還是版權,這都是相當大的一塊利益。我當時太慌亂了,以至于除了報警,并沒有認真冷靜地思考這背后的邏輯。”

“這邏輯就是,周然才是真正的‘白鴉,對嗎?”這一次,是蘇灃替宋筱蕾說出了答案。

宋筱蕾的臉又不合時宜地紅了:“看來,我們是互為知己。”

“不敢當!因為你說的,我并不相信。”

“我知道,但你靜下來想一想,今晚我無意間破解了‘白鴉真正的殺人手法。如果周然是‘白鴉,他的第一反應是什么?是害怕嗎?不是,是一種表演者找到觀眾的喜悅。所以他把我帶到了他的藏寶屋,他本來是準備告訴我,他就是‘白鴉,就是我小說里的那個神。可真的到那兒以后,他后悔了,因為這層窗戶紙一旦被挑破,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我會虛與委蛇,一旦離開后就向警察揭發他;要么我會敬他如神,從此以后對他唯命是從,我再也寫不出那樣自由的文字。無論這其中哪一種,現在的宋筱蕾都將不復存在,而他確實舍不得。”

“可那就更無法解釋,他為什么會突然要殺你。”

“因為我發現了他的秘密,他書房里的那些擺設,全部都是在‘白鴉系列案件中出現過的關鍵物證甚至是兇器。這些東西,我寫之前并沒有想到,都是他在和我探討劇情時建議的。如果不是那枚硬幣也出現在了那里,我甚至可能會忽略其他東西。”

“謊言之中,必有真相。你剛才的敘述里,確實有些是真的。比如,周然可能真的是一個‘白鴉的狂熱粉絲,他究竟是把真實的細節讓你融進了小說里,還是把小說里的虛構物品一比一復刻了出來,誰都無法證明。”蘇灃提出異議。

“你剛才沒聽我說話嗎?”宋筱蕾急了,“硬幣!硬幣!為什么我一提硬幣他就破門而入?因為這些東西里,只有硬幣是特別的。其他的東西可以像你這么解釋,但硬幣呢?它從未在小說里出現過,因為我根本還沒開始寫。周然為什么會有這樣東西?一枚普通的一元硬幣,還特意鑲在木框里?就算他說的是真話,從警方那里知道了死者喉結上的紅斑,但那也得不出兇器是手帕里包一枚硬幣的結論。因為發現這個秘密的人是我!”

蘇灃忽然間沉默了,足足一分鐘后,才重新開口:“既然他已經有了要跟你和盤托出的想法,為什么第一時間不是說服你、拉攏你,而是選擇最極端的滅口?照你說的,你即便知道他是兇手,也不會怎么樣,對吧?”

“我也許不會出賣他,但一定會離開他。如果我本人的性格真像我小說里呈現的那樣暗黑,我的確會成為他的最佳盟友、靈魂伴侶。但那晚在別墅里,他忽然發現了那個我極力掩藏的真相。”

“什么真相?”

“我也只是個普通女孩兒,創作世界里的那個女殺手‘白鷺根本不代表現實世界里的我。一直以來,那都是周然的一廂情愿。”宋筱蕾嘆了口氣,“所以,當他認識到了這一點,才會說他后悔了自己的心血來潮。”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我還享有拒絕的權利嗎?”

“是你先開始寫《白鷺》,還是周然先找到你?”

“《白鷺》在網站里更新了十幾天后,他才找到我。這一點,我們簽合同的時間能證明。”

“如果他是‘白鴉,為什么要主動接近你?這里面的風險不言而喻。”蘇灃問道。

“那你為什么又懷疑我就是‘白鴉,我把自己的犯罪經歷寫出來,風險豈不是更大?”宋筱蕾反問。

蘇灃呵呵一笑:“也對!被你將了一軍。”

宋筱蕾說:“其實你懷疑我的理由,和我懷疑周然的理由相同。真正的‘白鴉不僅僅是殺人者,也是表演者,他需要有讀者有觀眾,他需要有人說出他的‘豐功偉績。我只是他找的一個合適的代理人。”

蘇灃的食指沖著宋筱蕾隔空點了一下。

宋筱蕾點點頭:“只可惜,我的悟性太差了。原以為他的強勢都是源于編輯對作者的控制欲,其實,那只是一個本尊糾正盜版者的沖動。”

蘇灃再次情不自禁地鼓掌,掌聲久久不停:“太棒了!說得我都快深信不疑了。”

“怎么?你還不信?”

蘇灃搖搖頭:“的確,你這個版本幾乎毫無破綻,但可惜,它并不能推翻我那個版本——沒有那么多的情愛糾葛,最原始的獵殺法則,這才是你,這才是真正的‘白鴉。”

宋筱蕾仰頭長嘆,一副“天啊,這人怎么這樣”的表情,嘴上卻說:“那我真百口莫辯了,要殺要剮隨便你吧!”

“不能怪我啊!真相是有排他性的。目前為止,我的版本依然可以解釋得通:書房里的‘紀念品其實是他作為‘白鴉狂熱粉絲的執念,唯一的例外,是那枚本不該出現的硬幣……其實是你帶過去的。”見宋筱蕾想插嘴,他連忙用手勢制止,“別否認,鑲了框比巴掌略大一點兒,你隨身的挎包綽綽有余。”

“蘇警官,別忘了,是我報的警!別墅那么偏僻,又靠在湖邊,我處理尸體的辦法應該很多吧?”

“正因為地處偏僻,來往只有唯一的一條路,如果周然就這么消失了,作為最后一個和他在一起的人,你很難撇得干凈。”蘇灃指著宋筱蕾,“只有讓周然的尸體被人發現,他才能成為你的替罪羊,你才能真正安全。說實話,如果你剛才不指證他是‘白鴉,我還真想不到這一點。”

宋筱蕾先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后滿懷敬意地說道:“真難以想象,一個像你這么厲害的警察,居然會五年都抓不到‘白鴉。”

蘇灃給自己點了一支煙,說:“知道嗎?從你出書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注意著你們倆。我告訴自己,‘白鴉一定就是你們其中的一個,但我沒有證據,也沒有辦法確定誰才是。”

“現在被你咬住不放的人是我,我看你挺確定的。”宋筱蕾呵了一聲。

“你以為‘白鴉是什么人?他是唯一一個能從我手中逃脫的兇手,而且連續成功了七次!他會死在這么簡單粗暴的情景下嗎?我不是沒有辨別的方法。我很早就告訴自己,如果你們倆有一個人死了,那么活著的那個就是‘白鴉!”蘇灃猛吸了一口,指間的紅點在嘴邊一明一滅。

煙霧繚繞中,宋筱蕾的腦海里忽然閃現出一段原本無足輕重的畫面。

那個大雪的夜晚,咖啡館的窗外……

宋筱蕾仰天長嘆了一聲,暗自責罵自己竟是如此遲鈍。她低下頭,話鋒一轉,反問道:“蘇警官,你一般什么時候會抽煙?”

蘇灃愣了一下:“訊問的時候吧。”

“監視人的時候呢?”

“嗯,也會。”

宋筱蕾更加肯定了,追問道:“你注意我們倆有多久了?”

“一年吧。我在《知更鳥》上看過你的小說之后。”

“那你應該很清楚,讓你在意的那些現場細節,并不是我在網站更新時就有的,都是在跟周然合作之后。”

“你還是想說,那都是周然告訴你的嗎?”蘇灃搖搖頭,“其實我真正在意的,是在那之后,‘白鴉就從世上忽然消失了,沒有再犯下任何案子。”

“一名筆名‘白鷺的女作家悄然現世,一個綽號‘白鴉的兇手人間蒸發。”宋筱蕾苦笑,“確實,任何刑警都不會把這當作巧合。”

“世上無巧合,只有有心人而已。”

“贊同。”宋筱蕾繼續道,“可我剛才差點兒忘記了,那晚還有一件特別巧合的事。”

“什么事?”蘇灃湊近了些。

“我報了警,警察不到十分鐘就來了,而且來的那人竟然就是追查‘白鴉五年之久的宿敵,你說,這算巧合嗎?”

“我當時正好就在附近,離得不算遠。”蘇灃解釋道。

“是嗎?真巧!相信這也正好能解釋,為什么最近的警局都需要十五分鐘的路程,你卻只花了十分鐘。”

“說重點。”蘇灃知道宋筱蕾話里有話。

“世上無巧合,只有有心人而已。”宋筱蕾來了個“還施彼身”,“你之所以離得那么近,是因為你本來就在監視著我們。十分鐘,那恐怕都是你為了免除懷疑而故意耽誤了些時間吧。”

“你是說我那天晚上一直跟著你們?”

“如果我沒猜錯,在咖啡館對面煙不離手的人也是你吧?一年來,你都是這樣盯著我們嗎?”

“如果我回答是,就有問題了嗎?”蘇灃這句話聽不出究竟是承認還是否認。

“有!如果你回答是,我忽然就想到了第三種版本。一個比我或者周然都更加匪夷所思的版本。”訊問室里的角色像是被轉換了,宋筱蕾的目光咄咄逼人。

蘇灃依然還是之前那般云淡風輕,夸贊道:“漂亮!你果真沒有讓我失望。”

“但你不會承認的。畢竟,你不會被這種簡單粗暴的情景所難倒。是吧,‘白鴉?”宋筱蕾長舒一口氣。

“對!這才是我期待已久的對手!”蘇灃整個人興奮起來,“繼續,‘白鴉,我真想看看你要怎么扭轉今天這個局面。”

“說實話,從開始寫《白鷺》的那天起,我就有個奇怪的想法,如果‘白鴉知道我這么編排他,會不會找上我。老實說,我有些害怕。當周然找到我的時候,我曾一度認為他就是‘白鴉,可除了那天晚上,他的表現實在是太正常了。他一直覺得劇情和人物都不夠戲劇化,希望給‘白鴉加上一些我甚至認為有點兒狗血的劇情。我覺得真正的‘白鴉不會允許別人這樣任意涂抹自己。那么,是‘白鴉沒有看到我的小說,還是看到后不以為然?我覺得,都不太可能。那么只能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觀察著我,分析著我,看看我有沒有跨過那條紅線。”

“你是說提防你察覺到真相嗎?從殺人手法上來說,盡管小說里改動了一些形式,但核心并沒有變。如果‘白鴉另有其人,我不覺得他會放過你,要么賜予你真相,要么賜予你死亡,要么二者皆有。可是……你還活著。”

“你說得對,謊言之中,必有真相。想想你懷疑我的理由吧,‘白鴉需要讀者,需要觀眾,這就是我活著的唯一的理由!”

“假如……我是說假如,我真的就是那個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你們的‘白鴉,那么周然那晚殺你的動機可就不存在了。他為什么要殺你?你把自己正當防衛的前提給推翻了。”

“不,還是成立的,不管是周然殺我的動機,還是我正當防衛的動機。”宋筱蕾自信地答道。

“哦?說來聽聽。”

“你之前說過,你沒有將案件的核心細節告訴任何人。我也說過,那些核心細節都是周然明示或者暗示我加進去的。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的房間里為什么會有硬幣之類的‘紀念品呢?只有兩種可能,要么他就是‘白鴉,要么他認識真正的‘白鴉!有一點他沒說謊,他確實是第一個想寫‘白鴉殺人案的人,因為他是你親自挑中的講述人!”

蘇灃的眼睛里透出刀子一般的利芒,嘴角卻掛著微笑,完全沒有打斷宋筱蕾的意思。

宋筱蕾繼續說道:“只可惜,周然知道了那些寶貴的細節,卻沒辦法善加利用,這時,一個初出茅廬、不知深淺,滿腦子胡思亂想的網文新人進入了周然的視野。我在不知不覺之中,成了你的講述人。接下來的事情,和其他版本就有點兒區別了。他那晚帶我去‘藏寶屋,或許本來是想貪功,假裝自己就是‘白鴉,又或許是想取代我,偏偏又猶豫不決,總之,當我發現那枚硬幣的時候,他就徹底清醒了過來。畢竟一旦讓你暴露,他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蘇灃竟像是意猶未盡:“然后呢?”

“說完了。”

“不!我覺得如果是我來編這個版本,它會是這樣。”蘇灃清了清嗓子,“你低估了人性的復雜,即便是周然這樣的書生,也不會心甘情愿地對他人俯首帖耳。他把你帶去別墅,只是為了占有你,假裝自己是‘白鴉,只是為了確保你會死心塌地。可當他發現你有普通女孩兒的一面時,當他發現靠自己也能讓你傾心時,他改主意了,他拒絕盜用‘白鴉的光環,只想作為周然來擁有你。只有這樣,他心理才能稍微平衡,自覺壓住了‘白鴉一頭。”

“為什么占有我就會壓住‘白鴉一頭?我有那么重要嗎?”

“也許在‘白鴉的心里,你很重要。也許周然那晚的所作所為,是擔心‘白鴉遲早有一天會找上‘白鷺,將他這個中間人撇開。不管怎么看,真正理解‘白鴉的人是你而不是周然,對嗎?他有什么理由不在乎你呢?”

宋筱蕾的臉再一次緋紅,心怦怦直跳,她生怕對方察覺到這一點,假裝雙手掩面思考。“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周然怎么會殺我呢?”

“你不是說了嗎?他清醒了,賭上尊嚴的情愛游戲怎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吧!又或許,他一直都在嫉妒你,嫉妒你才能與‘白鴉之間產生羈絆。這對鳥兒才是天生的一對。更何況,‘白鴉說不定已經忍不住了,想自己參與到小說的創作中來。”

宋筱蕾斗著膽子問道:“你承認自己是‘白鴉了?”

蘇灃哈哈笑道:“我承認什么?我只是跟著你的節奏隨便胡說八道了一番而已。你以為這樣就能把自己撇清?”

“你怎么還在懷疑我!”宋筱蕾有些急了。

“死了的周然不是,我自己也不是,剩下的只有你了,我不懷疑你懷疑誰?”蘇灃說道。

“同樣的道理,死了的周然不是,我自己也不是,那還剩下誰?唯一知道真相的兩個人,一個成了死人,一個成了替罪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謝幕良機啊!不然,你這輩子都要把‘警察和兇手兩個角色演下去,要么警察永遠抓不到‘白鴉,要么‘白鴉的完美記錄就要被終止。無論哪種,總有一天,他們中的一個會崩潰。”宋筱蕾針鋒相對。

蘇灃淡淡一笑。對手確實難纏,但同等證據條件下,顯然勝利的天平依然在他這邊。

這時,離開很久的胖警察終于回來了,端回兩杯咖啡。

“蘇隊!有情況!”胖警察有急事匯報。

胖警察在蘇灃耳邊一番私語,蘇灃的臉色逐漸由白轉青,狠狠地盯著宋筱蕾,可看到宋筱蕾那副不明就里的表情,他忽然又不禁笑了,大大方方地說道:“恭喜你!周然家的獎杯底下有個機關,能夠打開書房的密室。我們在里面找到了大量能夠證明他是‘白鴉的證據,包括一塊沾滿了其中一名案件死者DNA的藍色手帕。”

“就是包著硬幣的那塊手帕?”

“對!你不做刑警真是可惜。”

宋筱蕾搖頭道:“我還是更喜歡寫作,這方面我更有天賦,不是嗎?”

“對!太有天賦了!”

兩人相視一笑。

宋筱蕾被律師保釋出來的那天,蘇灃已早早在監所外等著她。

“我送你回家?”

“好啊!”

兩人都沒半點兒猶豫。

車上的前五分鐘,竟是完全的沉默,兩人都像是等待著對方先開口。

車恰好路過《知更鳥》雜志社所在的楚風傳媒大廈,蘇灃到底先忍不住了:“那天的事我們好像還沒討論完吧?”

“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

“我沒說案子,我說的是你的小說。”

“那好,這方面我知無不言。”

“我覺得整件事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一切都是基于你的敘述,是你說案件細節是周然告訴你的,是你說那是你第一次去周然的別墅,是你說那晚是你們關系進入實質性的第一次……可這些都是一面之詞,無法證實啊!”

“的確!但你也不能說我的話是假的啊!”

“的確!但話說回來,假如這個前提是虛構的,那很多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白鴉的那些兇器上都有周然的指紋,能有多不一樣?”

“如果你之前就去過那棟別墅,如果你之前就知道有密室,如果是你曾經一點點地將那些兇器轉移到了周然的家里……那可就太不一樣了。”

宋筱蕾無奈地笑了:“我之前可以打著推演劇情的名義,名正言順地讓他碰到那些東西,留下指紋根本就不是難題。”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怎么樣,你怎么解釋?”蘇灃笑嘻嘻的,竟像是真的在討論劇情。

“我不用解釋,你這本來就是猜測。我倒想問問,如果我要除掉周然,我怎么會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讓‘白鴉暴露在警方的視線里,可不是最佳選擇!”

“如果是別人,是這么個道理。但如果是‘白鴉,也許這正是他想追求的戲劇效果呢?我可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不知不覺,車已經開到了宋筱蕾家樓下,可她并不急著下車,而是繼續問了一句:“難道自己報警讓警察抓住也是這戲劇效果的一部分?”

蘇灃笑道:“我剛才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我姑且一說,你姑且一聽。”

宋筱蕾快速地點頭回應。

蘇灃緩緩說道:“謊言之中,必有真相。正如你在所有版本里所說,硬幣是一切的觸發點!只不過,不是你因硬幣懷疑周然,而是周然因為硬幣,更加懷疑你。”

“那按你說的,我每次寫的細節都和現實吻合,那么多次他都沒有懷疑我,偏偏這次?”

“因為之前他真不知道案件細節,而這次他知道了。”蘇灃抱歉地說道,“對不起,訊問時我沒有說實話,其實關于硬幣背后的這起勒殺案的細節,是我匿名發郵件告訴他的。你太久沒更新小說了,我等得有些心焦,不得已用這種方法刺激了他一下,順便觀察他是不是‘白鴉,沒想到……這給他引來了殺身之禍。”

宋筱蕾難掩驚異之色。

“對!你那晚在咖啡廳對面看到的人就是我,我抽煙,假裝打電話,正是要看看你們在接觸到爆料之后的反應。”蘇灃繼續道,“他的反應有些超出我的意料,看來是被感情沖昏了頭。他將你帶到別墅,一番云雨之后,在書房里跟你攤牌。他說他知道你是‘白鴉了,他不介意,甚至很歡喜。他希望你對他坦誠,并表示他絕不會背叛你。可惜的是,他以為你需要知己,需要盟友。但他錯了。他只是你精心挑選的替罪羊,從來都不是他挖掘到了你,而是你找到了有利用價值的他。”

“這和我報警有什么關系?”

“有關系。”蘇灃說道,“你當時心里難道就沒想過,周然為什么會忽然起疑?他的消息來源又是誰?如果來源確實存在,為什么以前的細節他都不知道,唯獨知道了硬幣這一起?所以,你最終選擇了報警,是追求戲劇效果,還是為了引某個人出來呢?”

“誰?”

“對啊!誰?”

宋筱蕾的臉上呈現出難掩的滿足,她緩緩地說道:“真相是唯一的,也是排他的。你的這個新版本,還是不能推翻另外兩個,不是嗎?話說回來,你真的不需要找任何講述人,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小說家。”

宋筱蕾下車前,在蘇灃額上輕輕一吻。

蘇灃沒有躲閃,甚至沒有一絲驚訝。

宋筱蕾回到久違的家中,第一件事是將窗簾拉開一條縫,觀察著還在車旁抽煙的蘇灃。

蘇灃帥氣、憂郁,偏偏目光又極其銳利,仿佛能洞悉一切人心,拆穿一切謊言。這一切讓宋筱蕾沉迷得無法自拔。

樓下的蘇灃抽完煙,忽然又抬頭仰望宋筱蕾所在的樓層。

盡管距離遠到了絕不可能看清對方的臉,但宋筱蕾仍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嚇得躲到了窗簾后,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果然,這是一個絕不會讓自己失望的對手。

蘇灃呢?他也抱著一樣的想法,他一輩子都會死死咬住這個女人,不管是用哪種方式。畢竟,這是多年以來第一個讓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的人,也是讓自己終于不再孤獨的人。

這場貓鼠游戲,應該繼續下去。

誰是貓?誰是鼠?已經不再重要。

宋筱蕾看著蘇灃上車駛離,忽然間,久違的靈感似千軍萬馬奔襲而來。她迅速在唱片機上放了一張歌劇《寵姬》的黑膠碟,選中了那首多尼采蒂的詠嘆調《哦,我的費爾南多》——

別引起他的情恨,逃走!

他就會知道,他愛的是怎樣一個女人……

天作證!我的痛苦天作證!

……

伴隨著女中音低沉渾厚的歌聲,她在電腦上飛快地寫下——

“白鷺”成功地騙過了所有人,但也終于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需要新的獵物,一個和自己史無前例地接近,讓她絲毫不敢懈怠的獵物。

如果結局注定失之交臂,那她這次不妨讓出獵人的寶座如何?心甘情愿去做一個獵物吧!一個愛情的獵物。

真相呢?那不重要。

謊言就是真相的另一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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