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祥寺的喜鵲

文 韓永強

永祥寺里的功德碑身后，是一個方形臺子，臺子中間部位有兩棵銀杏樹，每棵樹有兩摟多粗，高約30米。東邊是雄性樹，西邊是雌性樹。每逢秋天樹葉黃了，銀杏果熟透了掉在地上，會引來一些孩子到樹下拾銀杏葉玩，撿銀杏果，把果皮弄掉，用火燒果仁吃，雖然果仁的味道不太好吃，但對孩子們來說也是一種享受。銀杏樹是一種很耐活的樹種，人們又稱它為活化石。據2019年11月15日《大連晚報》報道，到2019年，大連市地區銀杏樹活得最長時間達1375年，這棵銀杏樹在營城子街道永興村里的永興寺中。每逢秋冬時節，金燦燦的樹葉，遮天蔽日，引來不少人前去觀瞻，一睹這棵千年古樹的風采。因為人們都把它當成神樹了，所以也想沾沾神樹的福氣。據說此樹是唐貞觀年間尉遲恭建永興寺時栽種的，現已與永興寺同時被列為大連市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如果永祥寺里的兩棵銀杏樹還在的話，肯定也會被列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遺憾的是，這個如果只能成為“如果”了。

在永祥寺里，最讓孩子們喜歡的是樹上的喜鵲。每棵樹上有十來個喜鵲窩，四五十只喜鵲似乎成了樹的主人，它們在樹梢上，時而追逐打鬧，時而聚堆說笑，時而抖翅搏擊，時而展翅翱翔，時而獨立樹梢喳喳喊叫。當小喜鵲剛出窩的時候，為了讓其盡快練好飛翔的本領，大喜鵲不斷地驅趕著小喜鵲高低、遠近交替地練飛，有時小喜鵲飛累了想回樹上休息偷懶，大喜鵲就飛過去驅趕，逼得小喜鵲只好飛回空中苦練。大、小喜鵲都長得像烏鴉。大喜鵲尾巴長，背是黑褐色，肩、頸、腹、翅膀下有白色。小喜鵲尾巴短，全身黑色，只有飛起來才能看見翅膀下有點白色，其喙略黃，頭上有黑色的絨冠，叫聲也不同于大喜鵲。

說到銀杏樹和喜鵲窩，不由得想起一樁往事兒。那是1963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放學后我和同學在小學操場打籃球，因為玩得高興，時間長了一些，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了放學后拾草的事兒。那時候每天放學后都要到山上拾草，這是沒有明確規定的家庭“作業”。當時想，回家怎么跟媽媽說呢？從不向媽媽撒謊的我，怎么也想不出恰當的理由來。這時我已走到了永寧供銷社（永祥寺）后院的銀杏樹跟前，因為從供銷社大院回家近便，所以放學回家我經常從永祥寺后院的東門進來，再從前院的西門出去，這樣能省一半的路程。這時我聽到了喜鵲的叫聲，我抬頭往樹上看了一眼，眼簾里出現了喜鵲窩，心中不免頓時一亮：有了，上樹拆窩吧，既省時又省勁，還能解決家庭“作業”問題。

拆喜鵲窩這是上山拾草的男孩們的一大發明，因為喜鵲窩全是干木棍搭建的，拆一個喜鵲窩頂半天在山上用鐮刀割的死樹枝。這事兒我只聽說有人干過，并沒親眼見過，更沒親自試過。當時心想，今天不妨就試一試。我爬上了銀杏樹下的方形臺上，看著兩摟多粗的樹桿，心里發怵了：樹這么粗，怎么才能爬上去呢？這時，我發現在兩棵樹的中間，有一垛袋裝的化肥，垛得挺高，垛尖兒差不多觸到了樹的枝干了，真是天助我也！如果爬到化肥垛上再攀樹，不就解決爬樹難的問題了嗎？于是我在樹下轉悠著偵察，看看哪個喜鵲窩的位置最低，爬上化肥垛能容易夠著。我發現西邊那棵樹的下方，有一個喜鵲窩離化肥垛尖頂較近，于是我放下書包，腳踩著一袋袋化肥爬上了垛頂，接著借助垛頂又爬上了有窩的那根大樹杈上。這根樹杈有大腿那么粗，是主體樹干最下邊一根樹杈。我踩著樹杈，手把著頭上方的樹枝，一點一點靠近了喜鵲窩，很快喜鵲窩便盡收眼底。以前都是在地上看樹上的喜鵲窩，總以為它的窩全是木棍搭建的，可打量眼前的喜鵲窩，我十分愕然。當時喜鵲沒在窩里，大概是外出尋食去了，再加上這只窩在樹的最底層，所以其他的喜鵲都沒發現我。我本想立馬動手拆窩，但一看窩里的景觀讓我產生了好奇心，呀！這窩里還挺復雜的，我不由得觀賞了起來。

喜鵲窩是筑在三根樹杈的上面，窩的里外有六個層次，即外面三層，里面三層。外三層分別是，最外層（第一層）的樹枝粗長，最長的達80厘米，最粗的直徑約有0.5厘米，并且枝上帶有小枝杈，特別是在底座的位置，樹枝相互交叉搭在三根樹杈上，想必這樣的樹枝能搭得住，窩基才能打得牢。第二層的樹枝比第一層細些，短些。第三層的樹枝更短，更細。這三層樹枝搭建的特點是：第一層靠搭術，第二層靠插技，第三層靠編藝。從第三層編藝的情況看，喜鵲嘴的功夫不亞于人的手工，編得很圓滑，很勻稱，看不到太凹凸的地方。這個喜鵲窩，上口的直徑有50厘米，深約40厘米，最長的木棍有80厘米。過后細想過，這么長的木棍，似乎是喜鵲身體長度的3倍，它怎么叼上去的？而令我更加肅然起敬的，是它窩里三層中的第一層。俗話說，燕子筑窩口口泥，燕子銜泥筑窩，這是它的天性和本能，但說喜鵲用泥做窩怕是沒有人相信的。然而眼前的現實讓我驚呆了。里三層中的第一層，是一個直徑約30厘米，厚4厘米的圓形黃泥底盤，猶如一個黃色的大碗坐在窩底，這些黃泥，無疑是喜鵲一口一口銜來筑成的。更令人贊嘆的是，黃泥面很光滑，其厚度也很勻稱，像人工用抹子抹的一樣。這樣的工藝，真想不出它們是如何粘貼的。里層中的第二層，是用細草桿鋪在黃泥上面，草桿都很細，而且是順著一個方向鋪擺的。在草桿之上便是最后一層了，鋪的是各種絨毛。天哪！這哪是喜鵲窩啊，簡直就是一處精裝修的豪華住宅，不免贊嘆：遠瞧像個球，近瞅似座樓。低頭看居室，全是精裝修。建房不用批，材料靠自籌。自建加裝飾，誰也不雇求。一輩不搬家，從不交房租。

插圖：邢安贏

在我還看得入迷時，一只喜鵲發現了我，喳喳喳喳地亂叫，立刻三只五只聞聲而來，有的在我頭頂上飛來飛去，有的在樹枝上不斷變換著位置亂叫。兩棵樹有20余個窩，大小喜鵲四五十只，它們在樹上像炸了鍋似地亂叫。喜鵲的叫聲引來了一些看熱鬧的人，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在下面看眼。計劃沒有變化快，原來打算拆個喜鵲窩，帶著回家好交“作業”，可是頭上有群喜鵲亂叫，腳下有眾目睽睽，拆窩的行動只得停手了。真是禍不單行，正當我左右為難時，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下來，你快給我下來！”我低頭循聲看去，麻煩了，是父親站在下面。他背著一個大紙盒箱子，正仰著頭向我喊話。我知道，這是父親趕馬車為供銷社到瓦房店拉貨回來了，正往銀杏樹后身的大雄寶殿里卸貨送東西。他看到不少人聚在樹下議論紛紛，便停腳往樹上看，發現是我在樹上，而且靠喜鵲窩很近，他分析我不是掏蛋就是拆窩，所以頓時火了，便朝樹上大喊。我趕緊下了樹，下了化肥垛，拾起書包就跑，這時父親已逼近了我的跟前，我想大概要挨揍了，結果父親被看熱鬧的人們攔住了，說小孩子淘點氣，沒什么呀。這樣我借機逃脫，躲過一劫。

晚上，父親回到了家，我原以為免不了一頓訓斥，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可是他沒有馬上訓我，而是問我上樹干什么？我如實回答后，他笑了一下說：“喜鵲絮個窩多不容易，你給拆了不是喪天良嗎？再說，大廟院里那是神靈的地方，那里的東西你能隨便動嗎？還有啊，那樹多高啊，上去了多危險啊？那草少拾一天就少一天嘛，第二天多拾點就有了……”他臉上略帶微笑，語氣較平和。最后又很嚴肅地說：“廟里的東西是有神靈的，不能隨便動，你知道嗎？”此時，我完全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因為他平時對這些事情非常講究，特別注重。所以我會意地點了點頭，父親也就沒再說什么。

喜鵲窩沒有拆成，惹出了一場鬧劇，從此以后，我對喜鵲有了新的認識。過去認為它們就是一般的鳥類，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可通過這件事兒，我覺得它們很聰明，很偉大。從建筑學的角度來說，它們是高級的設計師、建筑師、工藝師和裝修師。打那兒以后，我對喜鵲刮目相看，非常尊重它們。

說起喜鵲，又讓我想起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1990年，我住在西崗區大公街，晨練時我常到勞動公園南面電視塔山上走步，從山北坡拾階而上，從南坡轉一圈下來。有一次走到電視塔下的南坡時，聽到晨練中有人喊著“花花”的名字。開始沒當回事，以為是喊一個人的名字，可一會兒就見從電視塔下的樹林子中飛來了一只喜鵲，它輕輕地落在了喊它的人的腳下，乖乖地一晃一扭地跟著走。這時有人從兜里掏出一些小食品給它吃，有的是花生，有的是小餅干，有的是各種米類。有些東西它當時就吃了，有些東西它叼著，跳起跳起到路邊停下來，放下嘴里的東西，用喙扒土，然后再叼起東西放進去，并用喙扒土培上，藏了起來。當時我非常驚詫：喜鵲怎么還通人性呢？叫它它就來了；喜鵲怎么會藏東西呢？這可相當于四五歲小孩的智力和思維啊！這不免又顛覆了我在永祥寺拆喜鵲窩時對喜鵲的認知和看法，可以說對它們的崇敬又升華了一步。這只喜鵲有五個特點，一是能聽懂人們叫它的名字；二是不怕人敢于和人相處；三是會動腦筋儲藏東西；四是它身上的絨毛沒有其他喜鵲那么亮麗，灰蓬蓬的；五是它飛回樹林后，一些喜鵲紛紛向它攻擊，它被叨啄得喳喳直叫，到處躲閃。我想，其他喜鵲攻擊它，不知是出于嫉妒，還是認為它屬于另類，要將它驅除家族？這不得而知。

對于鳥類，只聽說八哥、鷯哥、魚鷹等，經過訓練能懂點人話，卻從沒聽說喜鵲還懂人性。第一次見到此景時，我除了驚訝以外，還留了個心眼，就想回來看看它藏了些什么東西？所以，當人們都散了，那只喜鵲也飛走了，我返回頭來到了喜鵲藏東西的地方。我用小木棍將土扒開，發現一個雞蛋大小的坑，里面有五六個帶殼的花生和一些米粒。當時我想，一年四季中，春天它能吃到各種蟲類和遺留在大地上的各種草種子，夏秋兩季可吃的食物有的是，唯獨冬季里它的食物鏈容易出現問題，特別是下雪后，大雪覆蓋著大地多日不化，它們到哪里找東西吃呢？它們不像蛇、熊類的動物，冬季前吃足了食物，存足了熱能，趴在窩里冬眠。也不像螞蟻那樣，平時忙忙碌碌到處尋找食物，穿梭般地拖著、拽著、叼著各種各樣的食品，弄進穴里儲藏起來。

喜鵲和螞蟻雖同屬動物，但卻有許多的不可比性。雖然這只喜鵲和螞蟻在儲存食物上有相似點，但螞蟻卻略高一籌。螞蟻在冬眠前，把肚子填得滿滿的，而且洞中儲存的食物需保證半年的食用。如果細心觀察，螞蟻在冬眠前，身子油光锃亮，其肚子硬邦邦的富有彈性，當第二年五月初出洞穴時，再捏捏肚子，結果一捏一個扁，顯然肚子里的能量已消耗殆盡，身子灰嗆嗆的，沒有光亮，走起路來有氣無力。由于二者的歷史傳說和實際中與人們的接觸，人們對它們各有褒貶。喜鵲為牛郎和織女搭橋相會而受人們的贊美，螞蟻因嘴饞而害死霸王項羽。說的是楚漢相爭之中，張良用糖為誘餌，引誘螞蟻組成了“霸王自刎烏江”六個字，致使項羽敗走烏江時，看見了這六個字后大驚，以為是天意，嚇得喪魂落魄，不由仰天長嘆“天之亡我，我何渡為！”即拔劍自刎而死。人們把喜鵲視為吉祥、好運的象征，但對螞蟻就感到討厭和嫉恨，“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便是人們對它們的詮釋。

大連勞動東公園南山電視塔下的那只喜鵲，雖然也會儲存食物，不知這是它的同類共有的天性，還是它自己獨有的經驗，如果是獨有的話，那它真是太有才了。后來我搬家了，再沒去過那座山上，也不知那只喜鵲后來怎樣了。總之，喜鵲在我心中的地位是很崇高的。

一系列的喜鵲故事，讓我對它們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饒有興趣地查找著有關它的情況。最早記載喜鵲架橋的文字是在《詩經·小雅·大東》中，有“跂彼織女，終日七壤……睆彼牽牛，不以服箱”的詩句，這是關于牛郎織女傳說最早的文字記載，是牛郎織女傳說的雛形。具體說的是在春秋戰國時期，即有“牛郎織女相會”，又叫“喜鵲架橋”的故事。說戰國時期，在楚國一個叫牛郎的人，巧遇仙女下凡，并與之結為夫妻。這個仙女叫織女，后來被王母娘娘知道了，非常生氣，不同意他們的婚事，所以她拔下發簪畫了一條河——天河（銀河），將他們隔開，規定他們每年農歷七月初七見面，并召集天下所有的喜鵲銜來樹枝為他們架橋。所以七月初七那天，人間很少見到喜鵲，后來人們把七月初七稱作七夕節。另一個故事發生在貞觀末期，有個叫黎景逸的人，他家門前的樹上有個喜鵲窩，他經常喂窩里的喜鵲，時間一長，喜鵲與人有了感情。有一次，黎景逸蒙冤入獄，十分痛苦。突然一天，那只喜鵲在獄窗前叫個不停，黎景逸認識那只喜鵲，見后心中大喜，心想：可能有好事情來了！果不然三天后，他被無罪釋放了。原因是那只喜鵲變成了人，到獄中假傳圣旨，才放了他。

這兩個故事，人們對喜鵲寄予了情感、智慧，表達著喜慶。同時，喜鵲的“喜”字，也給人們帶來不少的樂趣，如說兩只喜鵲面對面，稱“喜相逢”；兩只喜鵲中間放一枚銅錢，叫“喜在眼前”；一只獾在地上，一只喜鵲在樹上對望，謂“歡天喜地”；鵲登梅枝報喜圖，叫“喜上眉梢”等等。在文學意境中，鳥各具象征，沙鷗代表著飄零傷感、孤苦無助，烏鴉是指小人庸夫，杜鵑是凄涼哀傷，而喜鵲是吉祥快樂的象征，“喜鵲聲唶唶，俗云報喜鳴”，在民間有關它的神話傳說真是數不盡。自古以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追求從未停止，美好生活的內涵在每個時代也都有著不同的定義，讓我們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