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還鄉（組詩）

鄭萬明

紙上還鄉

大雪替秋天埋葬了枯草

替牧牛哥埋葬了鳥巢，替出家的兄弟

埋葬了剛剛咽氣的鄰家大伯

去麥場的路

已被大雪埋深。姐姐放在草垛的一封情書

估計也被時光竊走

父親說，離鄉多年

不要老是在紙上還鄉，也不要把鄉愁

放在詩里。大雪里的故鄉

承受不起靈魂虛無的贊美

此刻，父親站在雪地

我看見他的晚年

正被孤獨的暮色淹沒

丟掉了鄉音

清晨，一只麻雀

飛進小區草坪

我試圖親近它

它只用淡漠的目光

打量我一下，然后

繼續低頭啄食

看來，我們之間

真的有些陌生

也許離開村莊久了

我冷落了鄉親

就像麻雀進城久了

也會丟掉鄉音

出生地

向著出生地

跪下去

深深一吻

吻久了

故鄉的味道

會慢慢溢出來

郵遞員

郵遞員大叔知道

我是一個頻頻投稿

又屢屢收到退稿的文學少年

八十年代，我寄出的希望

和退回的失望

經他的大手傳來遞去

每一封信

他都會小心翼翼

遞到我手中，生怕

擊傷我的文學自尊

如今，大叔走了多年

每次路過鎮郵電所

我都會朝門里探望

那把空空的木椅尚在

似乎還在等他的郵車歸來

書 箋

一個邊防哨兵

寄給遠方女友的信箋

除了夾著雪花，還夾著一片

無處安放的孤獨

八十年代，一個鄉村女孩

每次閱讀兵哥哥的來信

像閱讀一場不化的大雪

淚水總是凝固在薄薄的紙上

后來，兵哥哥

被黎明前的一場暴雪劫走

最后一封尚未發出的信件

連同他的初戀

一起封存于巍巍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