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艷
很多年過去了,范若依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蕩,如同一塊棱角銳利的巖石壓著我,遮蔽著我的陽光和天空,讓我時而疼痛,時而喘不過氣來。我無法知道從小與我相依為命的范若依,忽然在某一天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孤零零地在屋子里踱步,注視著每一個細節,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跡象。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這人生的三大悲劇,我都占全了。然而,我卻對生活依然抱有希望,希望有一天能捉拿兇手。
我已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每天在回憶中打發日子。回想事發當日,我立馬報案,四處求救,兩眼通紅,聲音嘶啞,然而,沒有人理睬我。我從白天尋找到夜晚,又從夜晚尋找到白天,嘴里不停地呼喚著:“范若依啊,范若依,你到底在哪里?”茫茫細雨淋濕了我一夜之間斑白的兩鬢,我走過一個街區又一個街區,敲開了一戶人家又一戶人家,沒有人幫助我。
我邁著疲憊不堪的腳步,來到了一個小鎮。小鎮上,一棟兩層樓高的房屋就是我的老家。從前我的父母居住在這里,節假日我總是帶著范若依來這里住幾天。我們住的房間天花板很高,房間卻是方方正正的,但屋頂是斜坡,只能在閣樓的中央才能站直身子。范若依那時候還小,她可以挺直身子一邊走、一邊講些聽來的故事,再加上自己的添油加醋,倒是頗像回事兒的。
范若依出生時,她母親就難產去世了。是我既當爹,又當娘,一把尿,一把屎地把她養大。五六歲時,她最喜歡在閣樓里跳舞。她有許多想象出來的觀眾,而實際上她的觀眾就是閣樓里破舊廢棄的家具,幾只陳舊的樟木箱,還有一頂爺爺當兵時的頭盔。如今那些舊家什還在,但在我眼里它們顯得陌生而怪誕。
閣樓有扇小窗子,由于我的哀傷和混亂,根本無力整理這座父母留給我的房子。我趴在窗檐上遠眺,仿佛范若依就在某個幽暗處似的,每當我走過去卻一無蹤影。那里有一座吱嘎作響的木橋,橋下有浮游的小鴨子。范若依小時候最喜歡看小鴨子,有一次她脫口而出道:“小鴨子,小鴨子,你是大地的精靈。你游啊,游啊,你要游去遠方嗎?遠方在哪里?”是啊,那時候她才多大,我怎么從來就沒有關注過她在想什么呢?
那條通向田野的道路,一如既往的泥濘不堪。牛在草地里慢吞吞地吃草,路邊的樹木和花朵,有恍若隔世的感覺。我入迷地盯著這些風景,我的父親和母親,我的妻子和女兒都從這片風景里若隱若現。我渴望抓住些什么,撐開的手掌握成拳頭時卻什么也沒能抓住。一種失落,惆悵,被遺棄的感覺溢滿我的胸間。我想如年輕人那樣發瘋般的狂叫,可是年齡制約著我。在我們小鎮,年齡就是一道緊箍咒。什么年齡做什么事,否則就被認為不合常理,遭人鄙視。我都五十多歲了,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若再遭人鄙視,那我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我必須隱忍和克制,只能淚往肚里流。
那天晚上,我在小鎮父母的雕花眠床上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我幾次在雕花眠床上被蹦跶墜落而醒,接著又繼續做夢。這樣斷斷續續五六次,夢中的情節變得雜亂而荒誕。盡管不少內容都已模糊,那些留在記憶深處的片斷,宛如一枚鋼針戳進心里,殘陽如血般的意境,讓我無語哽咽。我清晰記得從初醒的朦朧中,呈現在眼前的是:堅硬的碎石路上,一個奔跑女子的背影。冰冷的窨井蓋。傾盆大雨。酒館里的酒鬼和美女等。而我在夢中的形象如同古代劍客,飄飄蕩蕩,提一柄長劍,身懷絕技。
我朝酒館走去時,無數個黑衣蒙面人帶著殺氣從屋頂騰空而下,我將一生的精血氣力練就的劍法,換取千古一擊,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我驕傲地對圍觀的路人道:“這就是‘劍為人之魂,人為劍之魄,人劍合一,天人合一的劍客功夫。”
圍觀的路人散去后,我繼續往前走,這才發現我是誤入迷途了。這條根本不是通向酒館的路,而是一條布滿荊棘的崎嶇山路。兩旁懸崖高聳,一不小心掉下去,就會粉身碎骨。我的眼前恍惚出現了一個飛逝的女子,她的眉心如我女兒范若依一樣,也有一顆美人痣。我大聲呼喚著:“范若依,我的孩子啊!你被哪個王八蛋迷惑了?你快回來吧!”我凄厲的聲音在山谷懸崖回蕩,而我鬼魅般的足音開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個魔鬼之地。
一定是鬼打墻了,通往酒館道路的標記,明白無誤地寫在路口,我怎么就看不見呢?原來酒館就坐落在小鎮教堂附近的山岡半山腰上,必須蹬上七十多個臺階,相當于六層樓高。我到達酒館已是黃昏了,一抹彩虹如弓般垂掛在天邊,大團大團的云朵飄浮在空中,而夕陽墜落的一剎那,我還是被震憾了。我知道這些年來,我對“消失”“墜落”有著神經質的敏感。我害怕一切美好的事物瞬間消失,殘忍地不給你彌補的機會。
酒館門前的天井里,有幾面迎風招展的旗子,還有幾盞紅燈籠。酒館門口,站著一位穿大紅旗袍的迎賓小姐,她笑臉相迎地說歡迎光臨時,我這才看見門上的招牌:秋水酒館。一個聽上去蠻詩意的店名。然而,我踏上從天井到秋水酒館的臺階時,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記憶深處浮現。這里從前是家足浴店,但暗地里老板做著拉皮條生意。因此,足浴店里的員工都是年輕女人,個個戴耳環、抹口紅,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曾經也來這里洗過一回腳,女人給我的腳搓著搓著,屁股就坐到我的大腿上了。我用力一蹬,把她蹬翻了。四十多歲的老板娘立馬過來指責我調戲婦女,說:“私了,還是報警?”
真是豈有此理,我一惱火,甩了老板娘兩個耳光,她賴在地上“哇哇”大哭。我剛想走,老板來了。老板長得腰圓膀粗,雙手叉腰,一股想打架的氣勢,我也不示弱,眼睛冒火地瞪著他說:“你這店,還想不想開下去了?”老板很機靈,見我如此說話,覺得不好惹,轉身對老板娘道:“你給我安分點,不要弄出事情來。”說著,他生怕我揭他的短,轉身走了。這會兒,我提著劍,一腳跨進秋水酒館的大門,店小二就引領著我朝深處走去。那里陰暗的光線下,飄蕩著紹興黃酒的香味和稻谷霉腐的氣味,兩種氣味混在一起,倒是沒喝酒已被熏暈了頭。在暈暈乎乎中,我看見有一團燭火幽幽跳蕩著。
“就這里。”店小二說。我坐下后,店小二遞過來一份菜單,我胡亂地點了一通酒和菜,兩個美女托著盤,青花瓷杯在燭光中叮當作響,散發著神秘的光澤。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餐桌上的蘑菇吊燈都旋轉了起來。這時,一個男人坐到了我的身邊,他說:“朋友,你還認識我嗎?”我搖搖頭,渴望睜大眼睛看個明白,卻視線越來越蒙眬模糊。我心里想管他是誰,只要不礙著老子喝酒就行。然而,這男人“呵呵”笑地拿起筷子,與我一起喝起酒來了。我正孤獨,心想讓他白吃白喝也還樂意。于是,我伸出手和他劃拳,儼然老朋友似的。
劃完拳,仿佛清醒了不少,精氣神也增添了許多。這時我才注視著這個陌生男人,原來他就是從前的足浴店老板。只是那個長得腰圓膀粗的男人如今瘦了,架著一副黑色秀郎架眼鏡,看上去斯文多了。我不無好氣地說:“從前我打了你老婆,你今天是來找我算賬嗎?”足浴店老板說:“不、不,我如今是秋水酒館的老板了。沒有你當年打我老婆,我也不會懸崖勒馬,回頭是岸。說不定,真被警察抓了呢!我是來感恩的,今天的酒菜不收錢了。”
足浴店老板這樣敘述時,我突然感到無比悲傷。我想起了我的女兒范若依,心想一個足浴店的老板誤入迷途,還能迷途知返。女兒范若依卻是堂堂正正從名牌大學畢業的,怎么就不知道迷途知返呢?我想著想著竟然眼淚簌簌地流淌了下來,泛濫成災的淚水一下打濕了我的衣服。足浴店老板以為我腦子出了問題,某一根神經短路了,一把拉起我往外走,嘴里嘀咕道:“戶外走走,就是最好的療傷。”
就這樣,我們從秋水酒館里走了出來。滾圓的月亮,銀亮亮地掛在天邊。穿過一片樹林,我們到了山岡的最高處。這里清風、明月,還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倒是促膝談心的好地方,可是足浴店老板說:“你就在這里反省自己吧!”說完,倏地不見了他的蹤影。我拔出劍正想追趕上去,忽然發現山岡上影影綽綽升騰起許多影子,而每一個影子都是我熟悉的背影。他們曾經是我的朋友、同事、親人等,他們手拉手地擋住了我的去路。我的劍法在他們面前行不通了,只得把劍插進劍鞘。
我沮喪地一屁股坐在山岡的巖石上,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對呀,我要反省自己。這么多年來,我還從沒有認真地反省過自己。我在單位里仗著自己是一個官員,可以頤指氣使地指揮我的下屬。我在家里仗著自己是一個父親,可以嚴厲地批評女兒。我擁有的權力,換來了無數笑臉,包括女兒范若依的每一個笑臉;而笑臉背后是什么呢?也許,它們都宛如腳步踩在雨后潮濕土地上發出來的鈍鈍嘆息聲吧!
夜,越來越深了。夜晚的涼風吹拂著我的薄衣單衫,冰涼的露水打濕了我的臉龐和頭發。我撿了一些柴火,一堆篝火在山岡的空地中央燃燒起來了。就在我低頭禱告的一剎那,兩個面目模糊、身強力壯的男人抓住了我的雙臂,用麻繩反綁了我,并且在我嘴里塞了一塊大毛巾。他們不給我詢問和解釋的機會,一股陰暗的力量迅速裹挾著我進入一個巨大的旋渦。我像案板上的魚,沒有反抗。他們索性用鐵鏈,把我全身捆綁了起來。我仿佛聽見凄厲的尖叫聲,那不是從我的嘴里出來的,而是從地底下冒上來的。啊!那是我女兒范若依的聲音。一種求救的呼喚,震顫著我的心。我不顧一切地震動身體,做著垂死掙扎。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被一只手掌擊中。我從蒙眬中蘇醒過來,一個瘦骨伶仃的男人打敗了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后,用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切斷了綁在我身上的鐵鏈。銳利的刀尖,在幽暗的月光下發出一道冰雪般的冷光。我徹底蘇醒了,艱難地從喉嚨里吐出幾個字:“我的女兒失蹤了。”
“范永和,你不用再捉拿兇手了。”這個瘦骨伶仃的男人居然說出了我的名字,還有這句讓我毛骨悚然的話。
“天哪!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祖父的大哥范學文。我生活在清朝光緒年間慈禧太后執政的時光。”說罷,這個瘦骨伶仃的男人,像一縷青煙那樣飄逝了。我是遇到鬼了吧?不過無論死鬼還是活鬼,這鬼能把我從生死線上救出來就是好鬼。我拍拍屁股準備回家去。一路上,我在腦海里搜索著對范學文的記憶。想起來了,我的祖父曾經給我講過他的大哥范學文,是一位私塾教書先生,也是一位算命先生。傳說他用《易經》給人測八字特別準,每天家里的堂前坐滿了等待的客人。
的確,誰都想擁有一個好命運,嫁人娶妻生孩子的,拿到了范先生測的八字,心里就踏實多了。鬼知道他是瞎說,還是《易經》里面真有什么玄機,反正我從來沒有相信過。然而,今晚就不一樣了。今晚,我與我的祖先范學文重逢在這荒山野嶺的山岡上,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誰的靈魂附體了?我越想越害怕,就開始狂奔起來。
萬籟俱寂的夜晚,我又餓、又累、又神思恍惚,終于兩腳發軟地跑到了山岡的半山腰。路過秋水酒館時,我恨不得一腳踢開酒館大門,把那個足浴店老板拖出來毒打一頓。一定是他設的圈套,讓我又一次誤入迷途。不過,我并沒有那樣做。我一鼓作氣,從半山腰飛奔而下;卻在最后一個臺階上,被碎石子絆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又沮喪又懊惱,雙手抱頭地靠在一根石柱子上,沒想到竟然睡著了。醒來時,東方已露出魚肚白,早起的小鎮人已在街道兩邊擺攤了。我買了幾個肉包,狼吞虎咽地吃著。俗世生活,有著人間的煙火味。我繼續朝著我的老家奔去,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老家那棟兩層樓的房屋了。
都說中老年人記憶不好,可是我與女兒范若依相依為命的那些年,每一個細節,至今都記憶猶新,為什么偏偏現在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呢?莫非又是鬼打墻了?那么,我必須揮舞一下寶劍,以避邪氣,避那些看不見的妖魔鬼怪。
“唰唰唰”,這是我揮舞寶劍發出的聲音,聽到這聲音我就來興致了。兩條腿就像駿馬般飛馳起來,我飛馳過了田野、小橋、灌木叢,最后在一個白色小木屋前停了下來。也許它有著斜坡的屋頂和閣樓,才有了我停下來的理由。我小心翼翼、東張西望,像個地下工作者那樣靠近小木屋。地面上那些被我踩倒的小黃花、小白花,像一個個尸體躺倒在地上;我與它們瞬間成了陰陽兩相望。多么殘酷的現實,美好的事物總會有無情的魔爪,將它們掐死在萌芽中。這么一想,我似乎成了一個罪犯。然而,面對地上屈死的花兒們,我心柔軟如初。
此時,我的眼睛在白色小木屋的門縫里窺視,里面光線幽暗,但能看見白色的床幔和白色的簾子,還有幾件醫用儀器。原來這是小鎮里的醫院,誰有個頭痛腦熱都可以到這里來看病,誰家女人生孩子也是到這里來的。我母親曾告訴我,我就是在這小鎮醫院出生的,只是我高中就離開了小鎮,每次回來就像客人一樣,小鎮的許多地方都與我模糊不清、漸行漸遠。這會兒,我聽見有新生兒的啼哭聲,仿佛是我孩子的孩子出世了,真是悲喜交集,有種莫名的感動。
離開醫院,我看見白色小木屋后面有一個花園,里面有亭子和假山,還有一些花花草草,我便悄然而至。這里曾經是我帶范若依玩耍過的地方,她喜歡用脫下來的衣服撲蝴蝶。她在花園里撲蝴蝶,我就坐在亭子里看她這只花蝴蝶飛來飛去。多么美麗的情景,多么可愛的孩子;但遺憾的是這只花蝴蝶給了我致命一擊,永遠的痛。
我想起來了,范若依還寫過一首關于蝴蝶的詩,叫作《一只蝴蝶》:停在窗前玫瑰花上的蝴蝶/凄美地在風中輕輕擺動/它太美麗了/它已經死去多年//蝴蝶的睡眠是兩片花瓣/它比飛翔更具體、可感/而且寧靜/我放下手邊一切/停留在這片夢上/這是莊生曉夢迷蝴蝶之夢/抑或是 忘我一境之夢//蝴蝶忘我地扎根在玫瑰花上/它的翅翼隨風擺動/超越了生死界限/我反思自己這個龐然大物/如果死神的腳步逼近/我能這樣坦然相對嗎?
我的女兒范若依,在一張粉紅色的信箋紙上寫下這首詩后就消失了。這是她留給我的遺物。我每天至少三次,會聞著她信箋紙上留下來的余溫和味道。這會兒,我剛掏出粉紅色的信箋紙,忽然刮起了一陣狂風,一瞬間就把我視若珍寶的《一只蝴蝶》吹跑了。我猛追著飛在空中的《一只蝴蝶》,蝴蝶在粉紅色的信箋紙上就像駕著一條飛船,很快進入廣袤無垠的世界了。
我在小鎮父母的雕花眠床上,被夢中的情節“嘭”一下全身震動彈跳,像是墜入了深山峽谷。于是,我被徹底震醒了。我伸了個懶腰。這個長長的夢,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我累極了。這時天還沒亮,從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在我身上流淌,宛若明鏡一般照著我靈魂的污泥濁水。多年來,我放不下我的女兒范若依,總是希望有一天能捉拿兇手,給予真相。然而,此時,我忽然意識到,也許兇手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殺死了我的女兒范若依。無論她是不幸的,還是幸福的,都是我犯下的錯。我的罪孽何等深重,我的余生只能在懺悔中度日,才能祈求上蒼的原諒。我正這么思考時,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那是我的祖先范學文老先生,他吟誦唐代詩人劉禹錫的詩道:“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我的天,這個活在光緒年間的老祖宗怎么就跟著我回家來了呢?!
其實,也沒錯。我父親這棟兩層樓的房屋是我爺爺留下的遺產;而最早買下這棟房子的人,是我爺爺的大哥——這個專門用《易經》給人測八字的范學文老先生。如今,這棟房屋的產權歸屬了我。我在這棟兩層樓的房屋里,總能聞到那些遺留下來的陳年霉腐氣味。毫無疑問,那氣味里肯定有著范學文老先生的幽魂。一到夜晚,它就在漆黑黑的屋子里飛旋。
我是一個有著第六感官的人,擁有正常感官之外的管道接收信息。因此,我不用猜測我祖宗范學文老先生的意思,就知道他在說什么了。他的意思是,說不定我的女兒范若依現在過得很好,已是一位有了孩子的媽媽,一位事業成功的教授;或者,已經在國外定居了,說著我聽不懂的英語;再者,就是她想擺脫我,不想受我的制約,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然而,事實上我也的確無法排除她已不在人世的感覺。不過比起從前,我此趟來小鎮最大的收獲,就是明白了誤入迷途的也許不是女兒范若依而是我。我是最大的罪人,才導致她消失得無影無蹤吧?!
2020年7月8日寫于美國萊克星頓
(原載《作家》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