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燕
我們幾個姑表姐妹兄弟都覺得姑奶是比較怪的人。
姑奶是父親的姑姑,一生未嫁。她長得就像古代畫里的人,瓜子臉,鵝蠶眉,丹鳳眼,即使已經老去,依然可以看出年輕時的俊俏,那身段、姿態、氣質,放在現在,就像一個演藝明星。
我們幾個姐妹更覺得姑奶像唱戲的,因為她走路像蓮花含苞似的,欲說還休;說話時輕言細聲,溫婉可人;平時的姿勢仿佛戲中旦角,俏麗婉約;又好像深藏著什么故事,不足予外人道。
老家逢年過節會有唱戲班子搭臺唱戲,像《西廂記》《拾玉鐲》等,里面的紅娘、孫玉姣,活潑嬌俏,我年幼的心總是被吸引;原以為像戲中角色的姑奶和我們一樣會對看戲感興趣,可是好像并不是,她幾乎從來不去看戲,而她平時一頻一魘都像是戲中的人物,有些令人費解。
家里的長輩們似乎也并沒有關注這些細節,但是他們也從來不提關于看戲的任何話題,我們喊著戲班子來咧!去看戲嘍……什么的……也總是被大人呵斥,喊什么呢!你們自己去就好了!
這更增加了一絲神秘感,尤其是我這個具有敏感細膩的感情的小女孩,更是覺得有什么欲說還休的事情……可似乎也總是沒有頭緒。
在我弟弟五歲最調皮的時候,有一天姑奶發現她的一枚玉鐲不見了,要知道她的閨房我們是不準進去的,曾經我在窗臺邊掂著腳往里窺探過,還被我媽訓斥了一下,說小孩子不懂規矩,后來也聽媽媽偷偷跟爸爸說什么那個房間太沉寂,小孩子不好進去的。
究竟里面有什么?不過是一生未婚的一個老人的住所,現在都什么時代了?而我弟弟因為是男孩子而得寵,因為得寵而可以隨便進到姑奶的房間。但是姑奶的鐲子不見了,除了不懂事的小弟還有誰會進去動姑奶的東西?
正逢又到要來演戲了,大人們讓奶奶帶著孩子們一起去看戲,大人們在家里四處尋找。
一路上奶奶大聲呵責著我們,說那是姑奶的寶貝哩,小孩子怎么不懂事亂動呀!弄得興致勃勃去看戲的我們都不太高興,于是我們在看戲的院子里都坐到了后排,省得別人聽到奶奶對我們的呵斥。
不知道為什么,這次節目遲遲不開始,而坐在后面的我,突然瞥見姑奶匆匆走過,向演出棚走過去。她來干什么?
演出結束后,我溜到演出棚后面,看到花旦阿姨和姑奶聊著什么,然后把頭上的金簪、手上的玉鐲什么的都取下來包好交給姑奶……不停地說謝謝什么的。姑奶說下次會收好,不讓小孩子亂動,不會影響演出的。我有些納悶,又看到姑奶對著梳妝鏡喃喃低語又做著甩水袖的。
回家的路上,我對奶奶說,姑奶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唱戲的花旦呢……奶奶有些吃驚我是怎么知道的。在我的央求下,奶奶含蓄地道出了姑奶的秘密,也許,這些只是對我們晚輩的秘密吧?
姑奶年輕時非常喜愛戲劇,而在嚴苛的家訓中大家閨秀是不可以和戲子聯系到一起的,而喜愛學戲的姑奶卻似乎是為唱戲而生,她偷偷學演各種旦角,連家人介紹婚嫁都置之不顧,有傳言說她要離家去戲班子,有傳言說她愛上了戲班的男角,也有傳聞說她說此生就嫁給戲劇了。而那個年代……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經常想著有一天要去了解姑奶的故事。她一定是有著和戲劇一般的經歷。
(選自澳大利亞《聯合時報》)
老 藤
丹妮領著杰森穿過爬滿葡萄藤的長廊,進入酒窖,那是丹妮家族早年建造的貯藏紅酒的倉庫,里面散發著陳年酒釀特有的濃郁香氣。
杰森仔細欣賞著古拙敦厚的橡木桶的陳列,呼吸著地下室所彌漫的窖藏塵埃與陳年歷史混合出的奇異味道。這種味道,只能細品而似乎無以表述。
杰森看著那些陳年酒藏,似乎每一款都裝載著豐富故事情節并表達著經典氛圍,那些具有浪漫味道的名字,已經讓人心懷溫情,長相思、西拉子、赤霞珠、霞多麗、雷司令,熱情而溫馨。
“你在想什么?”丹妮已經耳熟能詳這些葡萄酒的名稱和品種,杰森似乎還在了解中?!芭?,想知道這些酒的歷史和承傳。”作為紅酒專業的釀酒師,新入行的杰森必須要了解家族故事和酒莊特色。
那跟我來!丹妮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后很神秘地帶著杰森來到一個木門前。打開門,他們走進了一個小長廊,沿著木臺階下到一個地下藏酒窖里。
“我爸媽不讓隨便進到這里的,因為這里全是我祖父他們留下的寶貝!”看得出丹妮是喜歡杰森的,她的眼中閃爍著光芒,現在的酒莊是祖父他們一起創立的,現在由丹妮的父母擁有并經營。
地下酒窖的長廊有些灰暗,墻上掛著古老的黑白照片,幾個木柜中擺列著很老式的重瓶紅酒,所有的氣氛透露著些許凝重的氣息。
丹妮向杰森一一介紹著各種陳年佳釀,連同那些釀酒的故事,他們沿著狹長細窄的回廊走著,杰森甚至還要時不時彎下頭,因為地窖的高度實在太低了……
“啪嗒”一聲,宛如客廳里的爆炸,一瓶放在門邊柜子上的酒瓶倒在了地上,小小的空間頓時充滿了密漬水果的香氣,還夾雜著紅醋栗和干樹葉碎渣的混合味道,“哎呀!糟糕!”兩個人幾乎同時失聲叫道,而丹妮幾乎要哭了!
“這些混釀紅酒都是珍藏級別的,是稀有老藤葡萄釀制的,最重要的是,它們是孤品,是祖輩留下來的!我怎么辦?”丹妮呆住了,話語流露著驚嚇,甚至有些戰栗,杰森不知所措地蹲下來,試圖想收拾殘留在摔成一個小器皿狀玻璃里面的些許紅酒。
“天!太對不起了!我……”杰森似乎懵住了,他拿起殘存的一些酒,試圖找一個容器給裝起來,“還要留著干嘛?”丹妮不解地問道,也轉身在柜子里找著。
“這是什么?”丹妮在剛才放置被摔破的葡萄酒瓶的下面看到一張卡片,她好奇地打開,上面寫著:獻給我最愛的麗斯。這是你最喜歡的味道,她見證了我們的愛,還有老藤的成長,希望能夠感受這種味道的人,都得到愛與溫暖!是祖父寫給祖母的紀念卡!丹妮哭出了聲,這可怎么辦?我該怎么對父母說?
他們似乎嘗到了這種酒的味道,卻是以一種殘酷的方式,本來能夠品嘗這種味道的人,是可以獲得祝福與愛的,杰森不能原諒自己的魯莽,他默默地把剩余的一點酒水裝入一個有蓋子的小瓶子中。
很久丹妮都沒有和杰森見過面,這個來酒莊實習的小伙子似乎因為歉疚而無法再來酒莊,丹妮也不知道如何釋懷,沒有什么可以面對或者解釋,雖然心中有些懵懂的期盼。
這個陽光正暖的午后,那株老藤上的新芽開始萌出。杰森出現在酒莊,丹妮的父親似乎已經原諒了曾經的事情,他說,小伙子,你消失去哪里了?
杰森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瓶紅酒,問,丹妮在嗎?
他們一起打開紅酒,鮮明的紅寶石色,紅醋栗、水果香的氣息,緊接著又透露出干鼠尾草和干樹葉碎渣的味道,那種珍藏紅酒的典型香氣四溢,他們驚呆了,杰森說,總覺得還是和原來的那種口感有些差異,他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肮?!你小子!”丹妮的爸爸欣賞地品味著紅酒,這是杰森這段日子消失的成果?老爸跟他倆說:“來,跟我來!”
老爸帶他倆來到了一向不讓其他人進入的地下藏酒窖,那個柜子還在,上面有一個小盒子。“打開吧!”丹妮在老爸的示意下打開了盒子,里面是這款老藤釀制的“馬爾貝克”干紅的配方,還有一段話:如果你能釀制出同樣的味道,你就可以進來了!
“我們等著這個人的出現呢!”老爸沖著丹妮眨了下眼。
丹妮嗔怪地看著杰森,酒窖中揮散著橡木桶發酵的酒液的濃郁與芳香。
(馬爾貝克,別名瑪碧,英文名Malbec,為紅葡萄品種,大多為混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