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頭上的旋律

司玉笙

那根食指顫了顫，便豎了起來。這是右手僅剩下的一根。

爸，你又想什么啦？

戴著氧氣面罩的老人瞄了瞄陪護的女兒，依舊挺著那根指頭。

醫(yī)生，您看看我爸這是怎么啦？

值班醫(yī)生來到病床前，仔細地瞧了瞧，一手搦起那根手指輕掖進被窩里。遮嚴了，又拱出。如此幾次，醫(yī)生無奈地對陪護者笑笑，說，老人家的這手指頭可真硬！

女兒說，我爸今天也不知怎么啦，老是突出那根指頭，平常不是這樣啊。

問問阿姨——你媽呢？

我媽回家說是拿我爸喜歡的東西。哦，回來了。

剛進屋的阿姨懷里抱著一個紙箱，笑著說，朝鮮雪地里的那場戰(zhàn)役下來，你爸右手四根手指都被凍壞，就剩這一根了。

我說我經常見我爸用那一根手指往前指，像摳機槍似的勾動，一見人就收起來了，今天咋這么怪啊。

你爸從來不讓說他在戰(zhàn)場上立功的事兒。你爸說過，這根手指頭不停地摟火才得以保住……眼看軍旗被爆炸震歪了，他上去頂正，幾根手指又被炮彈皮啃得露出了白茬。還說，別看右手只有一根指頭，要是上戰(zhàn)場，還能戳鬼子滿身窟窿！

我爸這一輩子就忘不了上戰(zhàn)場……

老了，在家就好聽軍歌老歌，一遍又一遍，比吃飯睡覺當緊。

阿姨從紙箱里托出一個老式收錄機，帶出耳塞給老者插上。一撥弄，老人家的眼睛便炯炯閃亮，雙唇微動。

阿姨，讓我們也聽聽！

這不影響人家？

不，好歌能去病……

醫(yī)生拔出耳塞插頭，激越的軍歌聲頓時灌滿了整個房間。隔壁也有人跟唱起來，聲音漸高。

歌聲中，那根指頭一聳一聳地合著旋律打著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