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杯

張建春

酒在許多人眼中是好東西，歡暢時喝上一杯心情更好，愁怨時喝又能消愁。還有一句話：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杯中有乾坤呢，杯指的是酒杯。

季白不喝酒，連杯也不端。偶有應酬，別人勸酒，季白總是一句話打發：不端杯。

不端杯，成了季白在酒桌上的常態。久而久之，圍繞季白的酒事，形成了個歇后語：老季白喝酒——不端杯。把老季白三字讀出余味就不大好聽了，成了酒桌上激人喝酒的利器。

季白不端杯似乎不是開始就這樣。據傳他喝過酒，年輕時酒量特別大，和兄弟們喝酒從沒醉過，大碗喝，當涼白開水喝。和他喝過酒的人有過形容，季白喝酒只知肚子脹，不知醉。有人向季白求證，季白不置可否。

有酒量又不喝酒，原因總是有的，各種各樣的猜測。比如，季白身體有隱疾不能沾酒，不像，他的身體牛樣壯。比如，老婆管得嚴管得緊，不準喝，也不是。季白的老婆在家還隔三差五來上個幾杯。

猜不透就當是個謎，不去猜了，反正季白不端杯，鐵定了。

季白的不端杯、滴酒不沾很是決絕，任誰也勸不動，牙關咬緊了，用鐵棍撬也撬不開，不端杯就是不端杯。有時朋友同學相聚，來蠻的，季白情愿受奚落，甚至不歡而散，季白就是不沾酒。

季白的不端杯，有點不近人情了。

一年，恩師來了，同學們聚在一起，把酒敘話，好久不見老師，親熱勁兒不用說了。師恩難忘，同學們一個個的敬酒，老師也是放開了，開懷暢飲。輪到季白了，卻突然冷了個場，還是三個字：不端杯。同學們不同意，非得讓季白敬一個，不敬，就得站在老師的邊上。

季白倒好，畢恭畢敬，垂著手，立在老師的邊上，如是罰站，引得同學們一陣陣哄笑。老師過意不去了，說：這個季白呀，不就一杯酒嗎？來老師比你癡長一截，我來敬你一杯。

季白慌了，老師的話可有點兒重。季白還是搖手：老師，我不端杯。

輪到老師發愣了，頭搖了又搖。

同學們突然異口同聲：老季白喝酒——不端杯。

老師或許酒多了，把同學們話復述了一遍，走樣了，又是哄堂大笑。

還有更過分的。

某年大水，水大得淹死魚。季白帶隊防汛，守白水湖。雨一個勁兒下，上游的水順河猛灌下來，而白水湖的水流到長江，水位抬得比白水湖的水位還高，大水只能留在了白水湖。

堤壩加了又加，水位還在抬升，隨時都有漫堤的可能。季白在堤上巡視，身先士卒扛沙袋固堤。就在這時，刮起了東南風，風卷大浪，直撲岌岌可危的大堤。

大堤的下方是千畝良田和上千人的村莊，大堤不保，村莊、良田就會成為一片澤國。

季白挺身而出，一面轉移村民，一面組織人手拉手，站進齊腰身的水中抗浪。季白膽子大，這決策是無奈之舉，也擔著十二分的風險，人被卷走怎么辦？人命關天。

人當樹樁釘在水中兩個多小時，和風浪抗擊了兩個多小時，風熄了，大堤保住了，季白癱在了大堤上。

季白和一干人立了功，領導來了，慶功會少不了。領導把酒杯高高舉起，要大家同飲慶功酒。

季白退了場，不舉杯，怕掃了大家的興。領導四處找季白，季白可是首功。季白早躲旮旯里了，躲酒。

領導因此學了一句話：老季白喝酒——不端杯。可季白不老，領導的眼中冒光。

季白就是不端杯，任你有千百種理由。

都說酒喝一斤，才能做正廳。季白不端杯，照樣做到正廳級。隨后有人補充，季廳，何止是喝一斤，只是不端杯。

不端杯，和酒量無關。

季白的官聲好，正派，公正，決策力強，事業風生水起。做了廳長，不端杯容易了，誰還敢強迫廳長端杯喝酒。

不端杯省卻了許多麻煩，沒麻煩，工作自然順順當當。

季白退休了，還是不端杯。老同志相聚，勸他少喝點，季白還是堅持，不喝，堅決不端杯。

此時話鋒轉了：季老喝酒——不端杯。這話季白聽了，哈哈笑，輕松了許多。季白不喝酒，也不討厭別人喝，但適可而止，絕不讓人喝多了。

有人還是解開了季白年輕時喝酒，只知肚子脹而不知醉，突然就不端杯的謎。

季白含著淚說過，母親臨終前拉著手交代：別端杯了，酒色二事殺人。母親說完，咬著一粒眼淚走遠了。

媽媽的話得聽，媽媽的話總是對的，聽媽媽的話永遠錯不了。

季白七十多歲的人了，如六十歲，健健康康的，愛上了攝影，把一張張片子拍得流光溢彩。

季白不端杯，他要把不端杯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