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一秒入秋后,早晚的空氣凜冽起來。一眼望去,樹上雖然還掛著綠,但你我心知肚明,它們快要留不住了。一到秋天,一年快要過去的信號就明顯起來。當然,這一年又基本是虛度了。很遺憾,卻又只能這樣。這種情緒大概可以覆蓋9成以上的人。只不過有的人舞文弄墨,有的人不知道如何表達,只能用其他通俗易懂的方式傳遞。比如飯局組起來吧。到這種時候,總是更容易呼朋引伴一點,相比汗涔涔的夏天,在涼風四起的秋天吃個熱量高的晚飯,扯點有的沒的,大家的意向阻力忽然變得輕微起來。
時間都擠出來了,就在周五楊記香辣子雞店,它家的雞肉是最近城西區的熱點,入口即化不至于,但酥軟鮮香,確實比一般的雞店好吃很多,其他的烤肉也不錯,包間也夠大,適合六個人的閑談。
離得近的人五點一刻就到了,小鄭作為六人中的核心人員,她一是閑,一年級的小孩有外公外婆管,并且熱愛學習,不需要她守著,二是丈夫行業特殊,一個月有一半的時間不在家。所以,生活少了很多牽絆,下班早,她就去自己父母家蹭個飯,小孩由父母接回來后,直接在那邊睡,她陪著玩到九點,再開幾分鐘車回自己屋。下班晚,就隨便點個外賣,直接回家休息。她對目前的生活安排非常滿意。多次宣揚,這是最好的生活方式:父母住在離自己一碗湯距離的地方,平時不擠在一起,矛盾可急劇減少。
旁人聽著只是笑笑,心里卻是嘀咕,首先要兩套離得近的房子,其次要兩個能干的老人,最后還要家人無明顯怨言。
大家普遍不具備這個條件,有的生了二胎,每天雞飛狗跳;有的父母年紀大了;有的與父母根本不在一個城市。
六個同學里,只有小柯跟她條件相當,但她有兩個孩子,一個在城西讀小學,一個在城東讀初一,肉眼可見的負擔。小鄭打定了主意,只要這一個孩子。兩年前,醫院問凍胚續存與否,要的話,一年5000,她回信說算了。這個孩子來之不易,但有一個就夠了。身邊的同事大多要了二胎,她們擁有兩個孩子后,就會對堅守一個孩子的人進行勸說:你怎么不再要一個孩子呢?仿佛他們從來都過得挺舒服似的,仿佛自己過成什么德性別人不知道似的。
小鄭之前還有理有據地解釋,現在再聽到這樣的話,就會不客氣一點:你來幫我養嗎?
這個看起來像是養老的單位,還在茍延殘喘著,福利不多,但是夠用,暫時也沒有倒閉的風險,所以這些婦女大膽地添丁了。其中一位,二胎的時候測出是雙胞胎,小心地跟單位提了,單位回復要么你走,要么你去打胎。大概她如果超生了,整個單位的精神文明獎金就泡湯了。省屬機關單位,沒辦法,就是靠這種邏輯運行的。她猶豫了幾天,忍痛打掉了,家里的老人難過得躺了一個星期。最后大家安撫自己,就當沒有這個緣分吧。兩個月后,一條消息提醒他們確實沒有這個緣分:三孩政策放開了。
真要是生下來,該怎么帶啊。小鄭想到這,忍不住一抖。幸虧自己沒有這種選項,她步履輕快地走進了楊記香辣子雞店,熟練地點好了菜,然后給大家報告車位富余情況,催促大家快點到場。
隨后小柯和詩詩結伴到了。在吃飯這件事上,兩人一直都很踴躍。詩詩還化了一點淡妝。化妝這件事就像秋褲一樣,一穿上就脫不下了。不涂涂抹抹一點,感覺整個人都很蔫。詩詩今年跟丈夫的關系據說緩和了一點。聽起來,至少上半年還湊合。雖然她依然帶著孩子在城西的學校附近租房住,但是關系不像從前那樣劍拔弩張。
這也算是一個好消息。過去的5年里,她幾乎每次聚會都會提想離婚,但是離不掉,協議離婚,對方不同意。孩子還小,只能這么先湊合。大家的態度,也經歷了起初鄭重其事,后來見他們也沒散伙就隨意了許多,現在則是毫不在意這么幾個階段。就這樣吧,反正不會再有人勸。這種情況與詩詩作為一個講話跑火車的雙子座也有點關系。你搞不清她有沒有夸大,也搞不清她前言后語之間有沒有缺失組件。
一到秋天,一年快要過去的信號就明顯起來。當然,這一年又基本是虛度了。很遺憾,卻又只能這樣。
不管怎么說,走向緩和還是值得欣慰的事情。尤其是,兩人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當初條件極其般配,相親成功,如今也還是那些條件。比起來,在這個城市里,絕對是要強過絕大多數平凡的夫妻。僅收入這一項來說,完完全全可以過得相當舒服。房子買得早,而且他們就一個孩子,小孩聰明秀氣,家庭沒有什么負擔。唯一就是婆婆身體不好,年初中風了,之前跟著兒子,如今她要回老家由自己女兒照料,兒子承擔費用。也算是成功的協商。
大家陸續到齊,吃飽喝足,開始漫無邊際聊起來。人多嘴雜,隨便挑個開頭,就有人接下話茬。一晃就到了九點,大家各自都跟家里打過招呼,今晚要回得晚一點,除了詩詩。九點鐘,她接到電話時說等會兒就回去。
到了十點一刻,她的電話來了催促信息,但是誰會注意這樣一條循規蹈矩的信息。大家聊得正在興頭上。又過了四十分鐘,詩詩聽到了手機震動聲,“我靠,9個未接電話。”
她回撥過去,“打這么多電話,我們同學聚會,今天晚一些。”那邊炸了,她只好抓著手機出了包間,在外面走廊說了幾句后,她進來把手機遞給小鄭:你跟他說。
“小陸,我是鄭捷,我們今天寢室聚會,五點多就來了,就我們這些人。太吵了,手機確實沒有聽到。”
鄭捷以為自己分量應該不輕,這樣說了之后,對方應該消除疑慮,賣個面子。她大意了。電話里只有咆哮,“你跟她說,叫她別回來了,我現在就把門鎖了。”
“你聽我說”,“她以前中學同學聚會,全是男的,##%……&*”
鄭捷已經很多年沒有應付過“大場面”了,她一時有些懵,同時也有些憤怒,覺得無端被人吼了,你有火干嗎沖我發。都解釋清楚了,又沒有外人。怎么會情緒這么失控?
嗡嗡一通炸,她插話的機會都沒有。這個男的瘋了吧,她也只好把手機遞了回去。詩詩平靜地接過電話,“你要怎么樣?”,然后又走出了包廂,剩下的人面面相覷。小鄭還處在被動亢奮中,“小陸這個男的怕是癲了,鬼喊鬼叫,不是故意不接電話,我都講得這么清楚了……”
過了兩分鐘,詩詩又進門了,手機往桌上一放,“我說了吧,他就是這個鬼樣子。”大家還沒來得及安撫,手機又響起來,兒子打來的,他告訴詩詩,爸爸開始砸東西了。
大家頓時一驚,算了,早點收場吧。小鄭這時決定給這個暴躁的男人打個電話,但是接通的瞬間,還是一如既往的喊叫,喊著喊著他忽然說,我兒子不見了,你們搞得我兒子不見了……
小孩跑出門,躲在了鄰居家。聚會結束了,大家各自打開了自己的車門。回到家,鬼喊鬼叫的男人不在,地上只有一些碎碗殘片,以及爛花盆中的泥土,廚房的3層架子歪在一側。詩詩用手機錄下了這一幕,旁白的聲音很平靜,她說今天是2021年10月21日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