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月
“ 文似看山不喜平” ,意思是寫文章好比觀賞山峰那樣,喜歡奇勢迭出而忌平坦。
大文豪歐陽修名篇《醉翁亭記》是對這句話的絕佳演繹。他的筆下,時而山色露布卷面,時而水流瀉進畫幅,時而人情喧于紙上,行文走筆,圍繞個“ 樂” 而展開, 起、承、轉、合,無不統攝于作者主觀感受和體驗的波瀾起伏。
文風不平的《醉翁亭記》,所表達的是歐陽修對官場的一種豁達。游歷醉翁亭時,他正遭貶謫。面對政治上的失意, 這個好喝酒的老頭兒,卻樂在其中:寫山水,是抒發“得之心”的樂;寫游人不絕路途, 是表現“ 人情之樂” ; 寫釀泉為酒, 野肴鋪席,觥籌交錯,是表達“宴酣之樂”;寫鳴聲宛轉,飛蕩林間,是顯示“禽鳥之樂”,更是為著表現太守自我陶醉的“游而樂”。
原來,為文“不喜平”的歐陽修,生活中卻是極“平”的常人。
蘇軾在考卷的文章中編造了一句古話,考官歐陽修讀了之后查遍古書也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蘇軾最后笑著解密:“這句話是我編的。”被初生牛犢蘇軾捉弄,歐陽修不惱不怒,反倒一路護送,讓其終成大器。即使評卷時故意把蘇軾的考卷評為第二,那也絕非是報復,這恰是他常人的非常之舉:他以為蘇軾的答卷是自己學生曾鞏的,為避嫌而壓低分數。
這份豁達、這些從容,也見之于歐陽修眾多的詩文中。“淚眼問花花不語”,含著眼淚去問花, 可是花也沒有回答,最后的結論是“亂紅飛過秋千去”,那些隨風飄散的落花翻過高高的秋千架飛走了。“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黃昏的時候把門關起來,可是無論怎么關著門,怎么不忍心去看外面的百草千花, 還是留不住春天。“尊前擬把歸期說”,和一個歌妓、一個少女告別,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他是一個大人物,卻還要難過,還要哭,講不出歸期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接下來,他解嘲自己“人生自是有情癡”,說人生中對情感的執著沒有什么道理好講。“此恨不關風與月”,人的情感本與風花雪月無關。歐陽修的這種率性,在他整個生命形式里顯得非常優美,也實在是可愛可敬。
這份豁達、這些從容,來自于歐陽修能夠悠游于生命的變化里。“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大家一起拿著酒,在春天吹起的東風里。“從容”是一種自信,有了真正的自信以后,連激情都可以細水長流了。
歐陽修任太守時所建所住的平山堂,堂前有聯曰:“過江諸山到此堂下,太守之宴與眾賓歡。”這是歐陽修當年瀟灑流云的生動寫照。后來,蘇軾任揚州太守時, 常來此憑吊,并在后面為歐陽修建造了“谷林堂”和“歐陽河”。后人為歐陽修建祠堂,祠中楹上懸“六一宗風”匾。兩旁有聯曰:“遺構溯歐陽,公為文章道德之宗,侑客傳花,也自徜徉詩酒;名區冠淮海,我從豐樂醉翁而至,攜云載鶴,更教曠覽江山。”墻壁上,歐公石刻像,刀工精致,石像傳神,且觀者從任何角度看,石刻像的臉、眼、足始終正對觀者,世稱神品。
平山堂有一塊匾“ 賢守清風”,為康熙皇帝第五次南巡所御賜。豁達、從容的歐陽修,還是一個清廉之官。后來,康熙皇帝御賜的匾在咸豐兵火中與平山堂一起燒掉了,揚州官方重新進行了修復,建成了以平山堂為中心的廉政教育基地。
一生喜“平”歐陽修,仍平靜地平視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