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娓
那一晚,豆豆睡得很晚。迷糊中,她感覺臉上有些癢,于是便抓了一下。突然,臉上長出一個紅皰,豆豆趕緊用酒精擦,紅皰迅速發酵膨脹,一會兒就像氣球一樣掛在豆豆的臉上。“??!”豆豆驚叫了一聲,醒了,原來是一個夢。
驚恐未定的豆豆趕緊用手摸了下臉,果真有個米粒大的小皰。一個痘痘嘛,或許過幾天就會消褪的。豆豆是這樣想的。
幾天過去了,紅腫的痘皰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豆豆雖然有些懊惱,但臨近春節了,事務纏身,脫不開身去醫院。于是,她便在床邊放了鏡子和皮尺,每次醒來都用皮尺量一量,希望那個該死的痘皰能癟下去。但豆豆很失望,臉上的痘皰不但沒有變小,反而越來越大,顏色也越來越深。
豆豆有些著急了。春節期間,醫院里除了急診,其他科室都處于放假狀態,她很無奈,每天只能用手機拍下痘皰的演變過程,以便日后就診時回放給醫生看。
像所有愛美的女人一樣,豆豆很在乎自己這張臉。從小到大,每年春節她都會給自己置辦一身新衣,這樣才有過年的感覺,今年也不例外,要給自己一個光鮮靚麗的形象。眼看春節臨近,這痘皰無緣無故跑出來,大大咧咧地霸占了臉中央,并且漸漸變大變黑,看上去活脫脫像個媒婆。豆豆郁悶極了。
過年總免不了走親訪友,這讓豆豆很糾結。出去碰到熟人,總會有人盯著她的臉問:“呀!你怎么了?”
于是,豆豆一遍又一遍地解釋發痘的始末。后來,只要有人注意自己的臉,她就干脆主動調侃自己:“你看,今年搶紅包搶到我臉上了!”
她很怕別人誤以為她的臉天生就這副德行。
過了假期,終于等到皮膚科醫生正常上班,豆豆迫不及待地直奔皮膚科。皮膚科主任是豆豆的老熟人,她詳細詢問了豆豆臉上痘皰的發作過程后,很無奈地告訴她:“這是囊腫,可能無法消褪,必須開刀手術取出囊塊。你還是到省級醫院手術吧。那邊醫療條件好些,術后或許疤痕會小些?!?/p>
豆豆傻了。一個痘皰竟然要到省城開刀?但臉上不比其他部位,馬虎不得,豆豆不免恐慌。
豆豆到省城前做足了功課。對省城有名的幾家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都進行了全面的查詢和詳細的對比分析,最后選擇省城最具權威的C醫院的皮膚???。C醫院坐落在火車站旁,這給豆豆提供了不少方便,不僅省去了轉車勞頓的麻煩,而且避免了術后臉上包著紗布被路人看到的尷尬。
豆豆到省城后,在醫院附近住了下來。第二天一早,她就來到C醫院,掛號,排隊,等待叫號。終于輪到她,豆豆匆匆進入醫生辦公室。這時,只見一個中年男醫生正很不耐煩地數落著前一個患者:“這是預約號!你沒掛號就進來,怎么看?電腦系統都沒進去,我怎么開方子?怎么連這個都搞不明白?”
看到那個患者一臉尷尬地退出去,豆豆心里咯噔了一下,趕緊檢查自己的掛號單,確定沒有差錯,于是坐到醫生邊上。醫生抬起他那英俊又儒雅的臉,看了豆豆一眼說:“怎么了?哪里不好?”
豆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開始陳述自己發痘的過程。為了使醫生看得清楚一些,她又側過身,把自己的左臉別過去。醫生對她的話似乎不怎么感興趣,只顧自己在電腦上輸著豆豆的病歷。等豆豆講完了,他轉過頭看著她說:“你這個是血管瘤?!?/p>
豆豆很納悶。當地醫生不說是囊腫嗎?怎么又變成血管瘤了呢?她愣了一下,再問:“那怎么辦呢?”
“只有開刀,沒有其他辦法的!”
“開刀會留疤嗎?”
“當然會有疤,不過時間久了會淡些。你如同意開刀的話,我就給你開單子,你去繳費,然后排隊等候約定手術時間?!?/p>
她遲疑了一下,但醫生如此肯定地診斷,豆豆似乎無話可講了,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離預約開刀的時間還有十多天,豆豆只得回家等候。
回家后,豆豆為要動手術的事十分憂慮,但親友們卻并不當回事,也不太在意。也許他們認為,不就臉上劃一刀、留個疤嘛,都過青春貌美的年紀了,只要健康平安,臉上留個疤也算不了什么很大的事。可豆豆不這么想。臉上動了刀,并非小事。像她的年紀,多少人不惜血本也要挽留將要逝去或已經逝去的青春容顏,自己卻好端端地在臉上劃一刀,怎不叫人揪心?親友的漠視讓她備感孤單和悲涼。于是,豆豆把自己的焦慮告訴了閨密。閨密們的反應很強烈,同齡人更能體會一個知天命女人在美貌面前垂死掙扎的感受。一夜間怎么就長了個血管瘤呢?平白無故的,臉上挨一刀呢,不能這么草率決定開刀,一定要慎之又慎。何況惡變了怎么辦?一定要高度重視。她們馬上分頭行動起來,通過各種途徑為她尋求良醫秘方。豆豆也打起精神又開始在網上、民間及美容院尋求治療方法。讓豆豆困惑的是,每個渠道、每個治皰高手都給出了不同的診斷結果和治療方案。豆豆蒙了。就在豆豆沒了主意時,同事給出了意見:“你這個皰應該不是疑難雜癥,到省城請專家再看一次,如確診是血管瘤,再做決定也不晚?!倍苟褂X得有道理。
很快,她通過各方關系,聯系了一個省城較有名的皮膚科專家。這次去省城,豆豆又燃起了希望。她希望這次的結論能推翻原先的診斷,然后得到靈丹妙藥,藥到病除。
血管瘤雖然不是大病,但位置不對呀!哪怕稍偏一點,自己也不至于這么糾結,為何就長在最顯眼的部位?豆豆對著鏡子照,轉換不同的角度觀察,都覺得這顆痘皰長得令人厭惡,完全顛覆了自己原先的形象,怎么看都像電影里塑造的刁蠻女人,一臉邪氣。豆豆越看越窩火。那一晚,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第二天,皮膚科專家非常熱情地接待了她,但診斷的結果還是使她很失望。醫生非常肯定地說:“血管瘤!要開刀。”
還是要開刀,豆豆沮喪極了。她擔心的倒不是開刀,而是開刀后會不會留疤。豆豆無奈地問:“開刀后,這個疤有多大?以后是否能完全消退?”
醫生告訴她:“疤痕將是瘤體的二倍,估計一厘米多,大概要縫七八針。每個人體質不一樣,很難說留下的疤以后會消褪到何種程度?!?/p>
豆豆的心像掉進了冰窟,又冷又無助。然而她又懷疑起來,這個專家連手都沒摸一下她的皰,之前也沒有對皰做過任何儀器檢查,怎么就斷定她臉上的皰就是血管瘤?豆豆越想越疑惑,越想越擔憂。但專家語氣那么肯定,豆豆又怎能不相信。
事態似乎越來越嚴重,看來這一刀是躲不過了。走出醫院,天空的烏云與豆豆的心一樣漸漸下沉,一會兒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豆豆沒帶雨傘,雖已過了立春,但省城的氣溫還在零下,雨水撲打在臉上依然冰冷刺骨。豆豆摸了下臉,淚水與落在臉上的雨水相融后順著臉頰往下流,她慌忙用手甩干,不能讓路人看見她的囧相。即使碰上天大的困難,豆豆也希望自已還能保持優雅的風度。
回到家,她開始著手準備開刀的事后工作。小毛巾是必要的,開刀后有一段時間不能正常洗臉,只能用小毛巾局部清洗;口罩也是必備的,估計術后疤痕會很明顯,需要口罩掩飾……
一切安排妥后,豆豆開始籌劃,這幾個月可能除了正常的工作,其他時間都會待在家里,那么就好好利用在家的時間,學些新的東西。豆豆覺得自己是個有經歷的女人,而有經歷的女人就要做好應對一切危急的準備。
第二天,一個好友的來電又一次擾亂了豆豆本就糾結的心。朋友說:“聽說你要去省城開刀?你千萬要慎重!這刀開在臉上,不比其他地方。一定要去上??纯?,別這么輕率就去挨一刀。我不是不相信省城醫院,但省城醫院與上海專業醫院的醫療水平確實差距很大。”那一晚,她們的通話時間很長,朋友列舉了很多省城醫院的診斷結論被上海專業醫院推翻的事例。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點。到上海,找哪家醫院?看哪個醫生好?能找到熟人嗎……
豆豆忽然覺得自己好無助。她的心累極了,實在不想再折騰了。此時此刻,真希望有個人為她做主,無論結果如何,她都認了。
那一晚,豆豆又失眠了。她想了很多,以后自己的臉上多了一道很明顯的疤,路人看見她都會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她,那么今后都要戴起口罩外出,是否還要躲著人群過日子,這時她想起了巴黎圣母院的敲鐘人卡西莫多……
她越想越悲哀。想著想著,蒙眬中似乎有人對她說:“豆豆,你的臉好好的,怎么還要去開刀?”于是,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光滑,沒有任何瑕疵。豆豆興奮極了,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打開臺燈,從床頭柜上拿過鏡子照了起來,可痘皰依舊掛在臉上,她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放下鏡子,無奈地躺回到床上。
豆豆再也無法入睡,索性披起外套,走到門外,依在露臺的欄桿上,任由微風拂面。夜,依然祥和安寧。
為臉上的一個痘皰如此心神不定、黯然神傷,豆豆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與自己所經歷的許多往事相比,這痘皰真算不上什么大事,自己何必這么糾結郁悶呢?豆豆在心里開導自己。
第二天,豆豆早早起床打開電腦在網上搜索。上海華山醫院和上海九院都是這方面的專長,但兩家醫院各有特長,權衡再三,最后決定去上海九院。豆豆一邊托人找關系,一邊在網上找“幫幫忙”掛號。她要做兩手準備,這次去上海最好一次性搞定,無論開刀不開刀,都不能再拖下去。
豆豆又做起上??床〉墓ヂ?。查好醫院地址,訂好醫院附近賓館,安排好托熟人找的醫生與“幫幫忙”掛的醫生在就診時間上不重疊。
在朋友的陪同下,豆豆再一次外出求醫。上海九院是全國著名的整容醫院,這是最后一次求醫了,豆豆下了決心。春節后不到一個月,已三次外出求醫,并且越走越遠。想想真是不可思議,一夜間長出一個痘皰來,卻徹底擾亂了她整個生活秩序,至于嗎?豆豆不止一次地反問自己。但又能怎樣?有些莫名其妙帶給你的煩惱,沒有為什么,碰到了就要直面問題。
到了上海,“幫幫忙”的工作人員就來電話,囑咐她如何掛號,需要注意哪些事項?!皫蛶兔Α边@么負責任,豆豆倒是沒想到。于是,她計劃著,先去掛“幫幫忙”預約的號,再去找熟人介紹的醫生。
第二天,豆豆根據“幫幫忙”提供的信息,到醫院排隊候診。醫生是個四十來歲的女性,高個短發,長得很秀氣。豆豆詳細地介紹了自己的發病過程以及省城醫院的診斷結論,然后拿出手機,把痘皰在不同階段的癥狀照翻出來給醫生看。醫生非常仔細地聽她陳述和問診,一次又一次用專用手電筒查看她的痘皰,最后對她說:“不像血管瘤,應該是囊腫。”
豆豆忐忑地問:“那么怎么治療?
“可以開刀,但術后可能還需做整重手術。這樣的話,修復的時間很長。我先給你做脈沖激光試試,因為你的皰一直沒破,脈沖激光可能會有效果?!?/p>
豆豆提在胸口上的那口氣似乎松了下來,忙問:“何時能做?”
“你稍等,一會兒我自己給你做?!?/p>
在手術臺上做激光時,醫生輕聲柔語地指導著豆豆與她配合。十幾分鐘后,豆豆從治療室出來時,臉上的痘皰變成了一個小黑點。醫生囑咐她:“等這個黑點結成痂,自然脫落后就好了。有什么問題你盡管聯系我。”
折騰了一個月,臉上的痘皰瞬間就癟了下去。看著醫生遠去的背影,豆豆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是感動還是感慨,她也分不清,但她覺得這個醫生很美……
豆豆沒有再去找熟人介紹的醫生,當天下午便乘上了返程的火車。她揣著沒有送出去的紅包,感到從未有過地輕松。動車過了一站又一站,離家也越來越近。窗外,田間上的油菜花露出了黃芽,萬物悄然復蘇。豆豆靠著車窗漸漸入睡。睡夢中,臉上的疤結痂了,然后自然脫落,然后她的臉變得光滑如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