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瑋的詩

于 瑋

村子后面的大海

曾經有一片大海

在我們村子的后面

海上有一群靠打魚為生的人

每逢節日他們都會來村里賣魚

價格公道

數百年來一直延續

直到有一天

村里的人們伐了樹，造了船，織了網

也去打魚

卻發現村子后面沒有大海

酒瓶山

我把喝完的酒瓶擺整齊

坐在酒瓶堆上

一麻袋一麻袋的酒瓶，像一座山

隨著雨水，記憶滴入空了的酒瓶中

我在夜幕下把所有的酒瓶運走

我躺下來，將自己鋪平

把我帶回家的，是我的妻子

梅花鹿

我在仔細觀察這只鹿

它的梅花呢

雪將山上的小路覆蓋

一切都是白色

只有梅花是紅色

梅花開在陡崖邊

獵人的槍聲打破了這里的靜

這只鹿跳了起來

它的血一滴滴將山間的路染紅

它跳過陡崖跳過梅花

大山里只有梅花

血紅色的梅花

妹妹

地鐵載著我在北京打工的妹妹

一站一站

似乎地鐵開門的瞬間

我的妹妹就老了

她帶走了母親的牽掛

帶走了家鄉的模樣

家里少了一朵花

母親總問我

北京真的那么好嗎

我掏出口袋里的煙

又把它放進了口袋

找不到

遺失的詩稿早已找不到

麻雀飛遠

遠到再也看不到

走了的女孩

已經變成我們的母親

母親我們也已經看不到

她走了

我躺在草地上

最愛的狗尾草變不成玫瑰

金子般的玫瑰開在了遠方

我要去尋找我的母親

那里有一片汪洋

我劃著船去了

秋天的哨聲

噴泉，煙花，桅桿

凝固的冰面上

有一個看到了蛀牙的孩子

喊著要天明

樹樁上長滿了木耳

老人走向原野的星光

祖先早已在河兩岸扎根

玉米的胡須貼在孩童的下巴

每張卡片都有紅色的畫面

不要高歌

老人已走向原野的星光

蒼耳閃爍著金光

雨水似線

刻寫北方的石條路

蝸牛砌在墻上

黑色寫給撲向水井的人和灶臺

夜間瓜林指向心臟

花

今夜死亡獨大

蓋住我窗口的月光

應該是一只蛐蛐就能拉開整個秋天

記得去年我買了一盆花

記得去給它澆水

透過酒瓶底我看見了女兒

她在笑就像她的媽媽

立秋

我愿化作一條魚

擺擺尾巴

游向兒時的小河

河兩岸都是玉米地

泉水如此甘甜

那時爺爺的院子里滿樹紅棗

奶奶還給我喂著兔子

夕陽西下

那條流經我們村子的小河

載著我滿身的鱗甲

去接近月亮的光芒

詠嘆調

破碎的玻璃下面

壓著一本詩集

莫名的笑聲從荒野中傳來

一只野鴿子飛在空中

捎來了秋風的信息

一碗大米倒入啤酒

不知誰在產生誰

敏感的人正在寫詩

一片黃色的草原只能讓人感嘆

秋的到來

會讓一切靜下來

自傳

酒杯里倒滿了酒

我敬父親,我把酒喝了

空空的酒杯中

一位父親騎著大梁自行車

帶著他六歲的兒子去上學

二十歲那年

我在墻上寫滿了絕望的詩行

父親流下了眼淚

他的兒子將要遠行

他的兒子笑得迷惘

一只蝴蝶飛來落在眾神的國度

大雪山是孤獨的

只有紛紛的大雪

才能壓住死亡的腳步

我在雪山中走了十年

酒杯里倒滿了酒

我敬父親

蝴蝶

下雨了

什么也不愿干

只想躺在床上

圖釘已經長銹

臺風影響到北方

雨下了兩天

沒有要停的意思

我看到桌子上的車票

我躺在了床上,打開一本書

一枝干枯的蝴蝶掉了出來

斷了翅膀

暗紅色

鳥兒都走了

只留下我空守整個冬天

雪會覆蓋城市的憂傷

而我的憂傷流淌在血液中——暗紅色

好像是春天的一朵花

卻赤裸裸地躺在了雪地上

家

我有一條破船

我要劃著它回家

水路很遠，很遠

可是我要回家

走完水路

還有一望無際的草原

過了草原

還有幾座大山

翻過山便能看到一排排的瓦房

我的家就在那里

城市里的羊群

我看見成群的羊

在木棒的指揮下

安全通過馬路

順利地走到高腳杯里

與此同時

一只小羊躲進我的火柴盒里

致我的母親

母親總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眼神呆呆的

她是孤獨的

總要喊她幾聲媽

她才緩過神來

再看她時

我的媽媽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我的媽媽是孤獨的

我多么懷念我小時候的媽媽

雖然那時候她經常打我

但我是愛她的

如果真的有大雪山孤獨園

我愿意陪著我的母親去那里

一場大霧

我朝你笑

你愣住的眼神

讓我想起一場大霧

那是一個春天

五彩斑斕的花開出了深紅

一夜間全部落光

擁入懷抱的是一個陌生女人

她從遠方來找我

告訴我一個關于我自己的秘密

我要去劃破夜空

做一顆流星

你說那太短暫

我朝你笑

你愣住的眼神

讓我想起一場大霧

冷靜的表演

童年玩過的玻璃球

一個一個的碎了

沒有反射一絲的光芒

我現在抽著煙

考慮它們碎了的原因

這對我很重要

就像做了一場夢

或是看了一場電影

那場電影的門票

我沒有保存

河面上開滿了血花

有一條魚正在一口一口地

將它們吞下

街道上流滿了血

地上的黃葉被浸透成紅葉

我一個人在這條街上走

突然發現我也在流血

那血液掙扎著從我身體里逃出

直到噴射

我還在走

只是在欣賞這紅透了的大街

和快要紅透了的我

睡美人

是什么讓你一直睡下去

我不是王子

無法讓你醒來

但我卻被你的容顏深深打動

仿佛回到小時候

我騎著小板凳上天入地

去摘星星采月亮

而如今我路過這里

你的美就像閃閃發光的露珠

祝福所有路過這里的人

告訴每個人好運就要來了

看吧，一路野花悄悄綻放

寫給麥岸兄

麥子成長時我在捉螞蚱，把捉到的

穿到狗尾草上向李平炫耀

麥子成熟時

我在蔭涼地貓著

打麥粒時我吃著麻醬雪糕

看著那永遠也不懂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