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書生
一覺睡醒,天正朦朧。或者說,正當黎明之始。
窗外傳來的簌簌聲,便讓我知道,這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來的雨,已然密集。躺在床上,一眼望去,窗外便是茫茫的天宇。
往往下雨的天氣,我更愿意安于靜靜地聆聽。從那各式各樣的雨聲中間,我似乎瞭望著廣袤的世界,自然的世界。我能想起很多鄉村的樸素,或者從心底涌出來曾經的記憶。或許一滴小的飛濺,都能引發我的幼年與母親在貧瘠的鄉下相依為命的時光的不自覺映放。
雖然我知道,母親就在樓下,興許在安睡,興許已經起來了,坐在客廳的大沙發里發呆。可我的思緒,卻是那樣不受控制,非要跑到久遠的時光里去盡情地遨游。我總記得那個農家小院,若雨下大起來,我便坐在門內或爬在門檻上,望著那雨天發呆,而母親則里里外外地忙乎,或在堂屋里坐在我身邊,就了筲箕或腳盆,擇菜或是削紅苕。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從不曾罵過我,也不舍得打我一巴掌。所以,母親的忠厚、善良與慈愛,是我自幼而來無比溫暖的烙印。因而我一路成長,時至如今,“惜母”情結從不曾淡化過。曾經母親保護我,如今我保護她,都在情理之中。對于耄耋之年的她,叮囑安全倒成了我一直以來不可或缺的嘮叨,她一煩就固執,我一煩就生氣。或許她早已不記得我所記得的那些曾經,那些農家小院里的情景。
母親的記憶每況愈下,往往剛說過的事轉眼就忘了。即便我下班回來跟她當面打過招呼,過一小會兒,再見到我時她仍會訝然地說,你回來了啊?或者說,原來你在屋里啊!每每這些時候,我便哭笑不得,只好向她澄清,說我剛才回來就已經跟你打過招呼說過話了,怎么這就不記得了呢?她便只好訕訕地笑:我忘了呢!
于是,母親知道并且肯承認她的記憶衰退的事情,我再來叮囑用電用氣上的安全,尤其是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她便坦然地接受。自然,我也會跟她約法三章,諸如沒人陪同的情況下堅決不能走出小區門,有事就去找保安,她都一一地答應,讓我出門放下許多心。
曾經鄉下的那個農家小院,早就不在了。有年回去走親戚,順道去看舊址,卻早沒半點痕跡。順著昔日鄰居的指點,我只望見一片片洋洋灑灑的菜地。也是從那次起,我便清楚地發現,原來我的記憶,記憶里的世界,很多都已發生了錯位,就像很多次回去,看見那個原本的山灣,早就不是過去的模樣。于是,再談過去,我就不敢再像往日里那般確信。畢竟幾十年過去了,時過境遷,滄海桑田,都是自然事。
昨晚和兩位結義兄弟飲酒,我也說,不管外面這個世界怎么變化,我們都只管做我們自己的好兄弟。他們都表示贊同。想起曾經那場歃血為盟,也早已是久遠的事。那時候,十七八歲,我正上高中,流行武俠,也看 《上海大風暴》。由于彼此玩得好,性情相投,大家便在我的提議下義結金蘭,至今三十年過去了,除卻吃吃喝喝也沒什么大事,但感情都是蠻真的。我喜歡并且維護這種初心,過去的很多艱難的時光,都是他們陪同度過的。自然,我還有其他的義弟,還有其他幾十年如一日的老朋友,都是彼此見證了成長與歲月的人。
只不過,前陣子,我翻出一盒過去的書信影印件,也有畢業贈言、好友留語一類,我都一古腦兒扔掉了。多少年過去了,好多人都不再是曾經的樣子,甚至好不容易聯絡上了,卻找不到話說,似乎也不適合再見面,那么我還留著那些舊物件做什么呢?況且其中也有久遠的逝者。我得從過去里走出來,這是一直以來朋友們的勸,也是我自己努力的方向。所以,扔掉一些舊物件,刪除一些舊人,便也不那么奇怪。我的內心安然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知不覺,外面簌簌的雨聲停了,我也在書房陰暗的角落里敲鍵盤到天光大白。西荇說今天要過來,我便候他們從遂寧過來一起吃午飯。據說,她昨天是去那里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以前大學里的同學,曾經一起見過面的,見面我便知道是誰了。只不過幾年過去,大抵也對不上什么號了,畢竟人都會長變的,尤其是女孩子。
一場不大不小的雨,一陣簌簌的雨聲,便可以教我安靜,并且想起很多事。姑且不論,那些斑駁的記憶里,到底會有著多少錯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