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或者祭辭（組詩）

□趙加輝

墓碑上的父親和母親

仿佛許久沒有來過。你們的衣服、面部和發梢上

又爬上了，一粒一粒

塵世間的、形形色色的灰

你們都特別愛美，愛照鏡子

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讓你們如此癡迷、上心。竟然……

我用柔軟的濕巾，為你們擦

輕輕地。一遍，兩遍，N 遍

每一遍都擦得那么仔細、認真

擦去塵世間的紛擾，擦亮你們的表情和微笑。我還想擦出

你們的嚴肅和嘮叨

擦呵，擦……從喉頭壓回去的某些事物

又以另一種形態，從兩只眼眶

奔涌而出

是誰封印了這扇門

當這扇門關閉后

父親和母親，再也沒有出來過

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

是誰封印了這扇門

任我千呼萬喚，苦苦乞求

都不見回應

我沒有劈山的神斧

亦非天界下凡的文曲星

更沒有打開這扇門的鑰匙

是誰封印了這扇門

這個人，一定不懂親情

或者有什么傷害，在他心上

烙下了巨大陰影

如果讓我遇上，就先送他去

看心理醫生。實在不行

再押他去道德和良心的審判庭

在父親遺像前

那些年，我們兄弟四人

像四篇不成熟的作文

任憑你翻來覆去

閱讀、點評、指導、刪改

那些年，你常常板起莊重嚴肅的面孔

我們總是陪著小心

書寫人生每一個細節

努力不偏離主題

現在，我們把自己朗讀出來

你聽得多么認真

臉上比從前多了笑容

只是沒有手勢和語言

父親住在離我很遠的地方

父親住在離我很遠的地方

沒有公路、機場、高鐵、碼頭

一條窄窄的山道上，布滿夜色、荊棘

和風、雨、雷、電的機關

父親常常來看我

左手防風馬燈，右手桐油紙傘

背上一個大包

——裝滿平仄、祖訓和格言

為此，我戒掉了熬夜的習慣

就是怕，父親辛苦來一趟

見不著我時

著急，不安

母親的謙虛

總是想起那些年的除夕夜

母親，獨自一人

在廚房，不聲不響地

把米面、紅薯、果蔬、豆腐……

這些土生土長的素材，用藝術的形式

呈現出來

我們一邊品評，一邊招呼母親坐下

而母親始終站在旁邊

看著我們

有一種說不出的謙虛

母親來過

母親來過。先是輕輕拍我幾下

然后嘮叨著

--都這么大了，還不讓人省心

拍得很輕，很輕

嘮叨聲稍稍大了一點

大到我剛好能夠聽見

母親來過。只是力氣越來越小

沒法將掉在地上的被子

替我蓋上

抱臂窗前，舉目西望

我默默地

發了好一陣呆

想起母親做的包子

經過十字街拐角處那家包子店

就想起母親做的包子

我都會停下來，去候一個位置

不過

叫上三兩個

手支下頜，目不轉睛地看著

熱氣，一絲絲散盡

沒有狼吞虎咽

沒有細嚼慢品

那些坐著的、站著的、候著的、打包走的

經過我身邊時，都會認真地多看我幾眼

很想知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