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的詩

周佳

拔火罐

每一塊黑印

都是玻璃罐子的功勞

給身體打開通道

帶出七分濕氣，三分陽氣

如霜打的茄子

萎靡不振

說疼吧

如拔出蘿卜帶出泥

苦盡甘來

一歲一枯榮

谷雨

二月里播下的種子

有的已破殼而出

更多的是夭折在土地里再也沒有翻身

兩株向日葵是數十顆種子里的

幸運者

能趕在春天出生的花兒

都是幸運者

我常用目光來丈量它們的高度

彼此欣賞

剛鏟除了捆綁在它們身上的野藤蔓

沒有了束縛

突然才發現它們已變得更加有模有樣

沒有人告訴它們夏天已臨近

耳聞目睹

右耳開始罷工

都是一根棉簽惹的禍

聽醫生怎么說就怎么檢查

總不能左耳朵聽

右耳朵出

內窺鏡嗅出了血腥味

左外耳道通暢，鼓膜完整

右外耳道大量血性物，鼓膜窺不清

超聲波也來試一試耳朵的火候

自己被監聽

右耳有點不聽使喚

也打不出手勢

推倒重來

耳蝸電圖

聽性腦干反應

穩態聽覺誘發反應

中潛伏期誘發電位

左耳還有用，右耳暫時打烊

抱著幾盒藥

走出醫院的大門

約老張喝杯琥珀色的老酒

管他的，我從不瞧老天的臉色

伐竹

陽臺對面的小竹林

一夜間被伐倒

最雄壯的那幾棵毛竹已不見蹤影

平日里沙沙作響的撞擊音

和一群鳥兒的嘰嘰喳喳

也同時被伐走

只剩下竹葉堆在一起

壘起一座青塋

埋葬了過去悅耳的風聲，竹樂，鳥鳴

放羊

三只黑羊和白羊在荒田里刨食

它們脖子上的韁繩

被捏在放羊大叔的手中，劃地為圈

和旁邊的豌豆尖秋毫不犯

每一只羊都有跨越雷池的沖動

但人一聲吆喝就是禁令

盯著豐苗望穿秋水

也只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娃兒的目光看著羊群在游動

在不停地低頭尋找青草

黃色的背影和卡車，山羊，田地

繪成了冬日陽光里的溫暖

落葉如風

干枯的楓葉四處飄零

在街道上狂舞

在毫無目的，自由散漫地放縱自我

冬季的風像一把掃帚

將它們驅逐到路面

席卷到車輪下碾成無數凌亂的碎片

蓮花池公園里的杏葉

黃得正濃，可以蒙蔽住你的雙眼

一不小心就會鉆進你的心窩

望著滿地瘦弱的落葉

讓你一直站在那里發呆

想著這醉人的顏色將會被淪落到何方

苞谷地

在六月旱季

把種子點進土壤

撈取陰溝里殘存的肥水

一瓢一瓢地澆灌

先讓它們安身立命

之后的日子里

有陽光，有雨水

也有連續干枯的季節

再沒管過它們

玉米稈一直在倔強地生長

像一群在城市邊緣掙扎打拼的人

等到八月，已到秋天

我抱著娃，弓著腰

在那些肥大的，帶著鋒芒的葉子旁

穿過，收獲在即

帶著愧疚，扳著苞谷棒

就像尋找到了一個個丟失的朋友

秋天的陽光

桔紅的太陽慢悠悠地

騎上了西山的后背

一線陽光

正好從我的指尖劃過

穿過透明的玻璃

穿過發呆的眼神

穿過疲憊的脊梁骨

它如一個打氣筒

把我心中那只泄了氣的皮球

重新注滿能量

將癟了的那一具皮囊鼓動起來

漏氣的輪胎可以補

但鋼圈不能折損

秋天的陽光是最好的修復劑

它性溫，不辣，不糙

無任何副作用

它撈起來了一位失落的人

也救活了露臺上

那一株行將枯萎蒲公英

秋雨

與一場秋雨不期而遇

落葉繽紛

眼神被它們的顏色所牽動

本是路過，心有不舍

干脆回頭

那油黃的綠，清淡的粉

這樣隨意地躺在地上

讓人不分青紅皂白地著迷

不想懂太多

也不去數落葉子的好壞

只想守著它們一會兒

如旁邊的蝸牛一樣漫不經心

就算是一分鐘的停留

也能在得失之間，尋到一份安靜

奶罐

空奶罐會被當成小鼓

娃娃拿起奶勺敲

鐵罐的蓋子

叮叮當當，咚咚咚

輕重自如

有金屬質感的聲音

抱著娃兒猛親一嘴

才發現，這是我聽過的

最優美、最天真的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