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日落之前會到來

林水文

尋牛記

風吹夕陽，越吹越低

再低些，整座松林壓過來

叢林里顫動的荊棘叢

不知名的鳥聲

暗影中伺伏的巨石

滾落在一邊，來時的路淹沒在暮色

霧氣從遠處趕來

我有些膽怯，而更怕父親的鞭子

父親的鞭子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母親在黑暗中唉聲嘆氣

牛是我們家庭一個重要成員

我曾看見過它眼眶龐大的眼淚

月光在天上奔走

我期待有月光降臨身上

順著牛蹄印找下去

光線在樹枝上晃了幾下

一個人循著牛蹄印辨認方向

蹄印一只只越走越遠

在松林處遇到割松脂的外省仔

他坐在松樹搭的棚戶里，點著松脂煲飯

松濤聲陣陣，他用夾生的白話告訴我

沿著蹄印一定能找到它

他正在擺弄一臺破舊的收錄機

吚吚吖吖，荒山野嶺

一頭逃逸的牛右奔左突

母親的菜園

菜葉眨動著露珠，豆藤順著架子爬上去

在陽光初出的枝椏間開花

母親指給我看，喏，那是我的菜園

“它們給予我的支撐”

北風呼呼地吹過山崗上眾多的樹林

山崗上有父親的新屋

給父親新修的屋頂結著霜

山崗下一壟壟的菜地水鮮活流著

流過我和母親之間的沉默

母親彎身澆水，摘菜

白發拂過菜葉子，碰掉向上爬的蚜蟲

呼嘯的風中，他們都有著更高內心的秩序

天空盤旋著小時候見過的白鶴

“它們都回來了”，母親說

母親一一指出菜名和隱藏的野草

像孩提時指給我辨認隱沒的星辰

掃帚星

黑夜空出的村子里，父親的燈亮著

父親大病之后

他比從前更容易察覺到黃昏的到來

還有幾縷光線爬到屋梁上

他嚷著要打開燈

光悄無聲息穿過一張薄床單

怪異的事情追趕他

逝去的人和事坐在中央，水中取火

睡著的村子唯一醒著的燈火

父親說，他穿過一條條窄田埂

來往的夜風飲下橙黃的鼾聲

夜晚漸軟化，像雪糕融化

天空中閃著尾巴漫游的星子

像極父親

少年的桉樹林

只有苔蘚是豐盛的，樹下怕羞草，車前草

病懨懨的身體接受著稀少的陽光

雨水稀薄，一次次地忽視

它們都站在整齊的按樹林下

葉子最終的下落

我們用齒耙爬掃

把石頭裝進桉樹葉交給學校

暖風吹過我們仰望桉樹葉的臉龐

你見過一片片桉樹葉落在小小的墳地？

怕羞草，車前草它們都不靠近

寂靜只聽到落葉的聲音

陽光透過燕子尾巴般密樹葉

桉林間戲耍打鬧

照著小墳地，我們小心地談論那是誰

溺水的小伙伴

童年被無聲地埋在桉樹下

我們曾相約到小鎮看一場電影

一只鳥站在高高的桉樹頂上鳴叫

隔著陽光看著我們

渡口

江水騎著高頭大馬，渡口的村落

稍稍彎曲下，說不盡炊煙下的蒼茫

一紙江水上，天涯旅人

買一雙草鞋吧，旅途長且阻

渡船日落之前會到來

黃昏

炊煙的馬匹在村子的天空奔馳

螞蟻和老鼠們偷運糧食

白天消失的人又回來

一個比一個緩慢

最后的炊煙紛紛揚揚

盤龍塘的前面是沱村河

再前面是夜晚

雞鴨們都回籠了，誰還在游蕩？

暮色很快地像布般厚重落下

阿松哥的牛欄昨晚倒蹋

有人在張望

她呼回走散的母雞帶小雞

四處奔走玩樂的小孫子

她身后的老屋已經倒塌了一大半

剩下的柱子正一根根地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