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風中（組詩）

余 榛

影子

靈魂是個半透明物體

世界稍稍明亮

它就會從自己的建筑物里跨出

它已經被儲存很久

有時候我敞開思想，試圖讓它離開

我幻想它已走向遠方

遠方有我心之所依，比如拉薩、青藏高原、黃河、長江……

這些都是我經過之地，卻不是歸宿

它跟隨著我，始終在嶺南

身體被我遮住光線

我回頭看時

它畫我的形狀慵懶地貼著地面上

巷口

每次走到巷口

都想迅速地穿過這條小巷

幾塊相同形狀的腳印

僵硬、匆忙

充滿記憶的重負

從清晨，它遞給我影子

我提著它經過，我所到之處

它告訴我，射線投得不夠遠

身體形同一座廢墟

我們停頓

殘垣的墻內充滿寂靜

陽光不曾爬上來

報春花不曾爬上來

時間曾經激情地潛伏在泥土里

我努力尋找

四周的事物都無法匹配

聲音

春天醒來，另一種聲音穿過院子

不是滴答的聲音

舊年的雨水都還沒有回家

桃花開時它們已成群結隊逃走了

桃樹上還停留著兩只灰翅驚鳥

它們在模仿，各種聲音

它們注視著每一個

大大小小，走動著的人形

而這些，都是脆弱無助的肉體

當它們飛向遠方

所有的聲音

在瞬間，變得如此渺茫

風

風和一朵燭火擦肩而過

我循著它的軌跡

向樓臺張望，小丁香的葉子躲在花架下

我開始一頁一頁地翻開黑暗

念著我看得見的詞語

我保持聲音，比羽毛輕

讓它們懸浮在黑暗中

這是一座沒有月亮的城市

星星冰冷，隔絕著痛苦

我只能穿過，丁香花的荒涼

去尋找，一扇敞開的窗子

我專心地傾聽，有沒有一股來自遠方的風

帶來對話，或者投下，一個影子

在沉默中負重前行

如果風，把我緊緊抱住

與世隔絕的思念

將會在燭火的一明一滅中

稱量著，黑與白的重量

風在風中

風在風中向另一陣風點頭問好

有時候平行

有時候交叉前進

它們偶爾經過同一株桃樹

共同推動一段白云

夜半無人悄悄私語時

卻被我聽見

有時候我寫到風

并且將自己的皮囊灌滿風聲

風告訴我

越來越無法停泊下來

因為這個世界充滿不確定性

荷花開時

荷花開時意味著

盒中的胭脂還有一點紅

夏天的長裙，往天上飄

一朵粉色的云

一朵白色的云

被風吹到了，時間之外

荷花的芳香是恍惚的

霧飄動的方向

有古印度童話的光浮動

沾在荷葉之上

八月才知道

蜻蜓的翅膀有多薄

爆竹點燃的那一刻

在爆竹點燃的那一刻我望向每一個人

他們的臉，他們的眼睛

火光是在說話嗎，詞語覆蓋

物體的振動

他們瞬息萬變的表情

像春天的花蕾，爆破的聲音

綻放著桃花、李花、迎春花和矮牽牛花

春天里蘊藏著解凍的情緒

所有的冰霜經不住熱鬧的景象

荒涼是最好的傾聽者

同樣的風，同樣的除夕

但是時間知道，故事都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