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鹿寺（外四首）

于波心

荼蘼走在遲暮的路上。花事轉折。

桐花在山岡打燈籠。

杜鵑啼血，依然濃于水，

仿佛枯骨在人間擊鼓鳴冤。

我在清明懷念故人，琴瑟悲聲，

斷弦難續。

陶塤強忍淚泉。青山空寂。

春水在無知中泛濫。流水寬泛，

仿佛再逼仄的人生，只要走過，

都會豁然開朗。

思念發著光，在碑前

像一輪月亮照你。但光明有限，

依然看不到黑暗巢穴的來龍去脈。

成為厭世者的你，獨臥幽簧。

薄荷裹緊肉身，靈魂自由。

春天晝短夜長，你只管長臥，

起不起身，世界都不如意。

窗含蘭草與菖蒲，遠處群山莽撞。

喝完這杯茶，就該動身

去人跡罕至的鐵鹿寺看你。

魁星閣

碑石殘破，隱去大部分記憶，時間是嘉慶十三年

古槐已下凡千年，頗具人文稟賦

你覺得這是神來之筆

軀干如仿宋，枝丫如行書，亂葉如草書

閣門前立雪之人，走馬燈一樣

才子是春風過客，一歲一枯榮

上下馬石皆是榮華虛構物件

你隱隱聽見卷帙瑯瑯，不絕于耳

風一遍遍吹，花一茬茬落

不厭其煩，周而復始

歇山式屋檐是如椽大筆，鈴鐸掛斜陽

官道上報子快馬加鞭

那一年你依黃粱枕頭做著富貴夢

夢見魁星點斗，勾上你的名字

先是祖墳冒青煙，金榜題名

后是立牌坊，流芳千古

舊信

春色宜人。百花粉刷目力所及之處，

皆生旖旎。雨中人走如行舟

皆生出欸乃波瀾。

你愛人間四月天。

愛千山皆肥綠，垂柳擬箜篌，

風彈與不彈，都是山水琮錚。

春茶已烹，雀舌壺中翻卷江湖，

壯懷一腔激烈。

春筍茁壯，椿芽眉眼初綻，細長。

它們都是你的新相知。

你愛時間的轉盤，針腳美好。

精密的算計，讓你來不及唏噓。

路過時，已是回頭客。

你暗自揣度鏡中自己，

好像還是多年前的樣子，

又好像不是。似乎

什么都來得及，又似乎

什么都來不及。

拉開抽屜，翻出舊信。

你有些迫不及待，這些時間的

遺構，值得在春天里，

再細細讀一遍。

可樂

罐口狹窄，瓶蓋一夫當關

我將咽喉地帶命名：嘉峪，函谷，劍門

將白色泡沫命名：欲望，虛妄，曇花

小腹與小乳鼓脹，三月身孕的女人

自是一番風韻

我搖一搖，噴涌而出的

像瀑布倒掛卷簾門

奮不顧身的，多是泡沫般的無名小卒

虛晃一槍，掉頭就跑

舌尖被誘入深谷腹地，迎合唾液拍打牙岸

卷起千堆雪……

說實話，我是甘心的俘虜

我不會拒絕，帶著泡沫的沖浪

月光下的滑雪，卯時的遛狗

生活的黃連味蕾般密布舌根

我確實需要一點甜

風

草蛇灰泥，伏脈千里，

這是拉鏈最初的一環，

是骨牌的第一張。

奔跑中的人和物，

是發展中的必要情節和鋪墊。

暗云是伺機而動的伏筆。

人生看似平鋪直敘，

事實是江河九曲回腸，

起落懸念吊在嗓子眼。

無論懷疑還是反駁，

你得承認：

風折疊了生活，

解構了時光。

其實乳牙和乳汁才是

風中最閃亮的事物。

母親抱緊吮奶的嬰兒。

當風遇見她們，

就安靜一會兒。

然后繞過她們身后，

用閃電和雷霆的插頭，

去接通人世的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