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仕芳(侗族)
鎮上的人都稱贊李智強醫術高明,而且為人正直,鎮上無出其右,人們都看好他將來接任院長之職。鎮上好幾個姑娘狂熱地追求他,大膽向他示愛,還因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選擇其中的一個。
“李醫生,你還要不要臉?!焙笊鷤冋{侃他說。他從不放在心上,知道那是后生們羨慕忌妒,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和后生們一樣,都喜歡上了護士劉文清。
在劉文清出生之前,吳菊花是鎮上最好看的女人,后生們夢想娶她回家,但她誰也看不上,不是追求者不優秀,而是放心不下家里的母親。她母親年老多病,臥床不起,揪心的咳嗽聲,總在深夜里突兀而起,飄過小鎮那條狹長的街,直到次日破曉,咳嗽聲才漸漸平息下去?!八粣汗砀缴砹?,天亮鬼才離開,她才不再咳。”有人這么說。沒人相信,但也沒人反駁,所有人都在心里打小算盤,期盼別人知難而退,那樣在追求吳菊花的道路上,就多一份勝算。不久后的清晨,劉凱從她們家走出來,邁著男主人模樣的雙腿,走過那條布滿灰塵的街道,把那個并不魁梧的背影,留給街道兩旁目瞪口呆的人們。他是外鄉人,在小鎮上當語文老師,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說話輕聲細語,如玉入耳,不比電視上的播音員差。學生曠課、早退,他從不大聲呵斥,也不體罰,耐著性子曉之以理,給人們留下純樸、善良、有責任心的好印象。誰也沒料到,在后生們相互較勁時,他卻乘虛而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后生們大呼上當,輸得憋屈,不甘心,又毫無辦法。他們只能喋喋不休地把苦水吞咽下去。幾年后,吳菊花下生女兒,取名劉文清,再隔幾年,又生下一對雙胞胎,男孩,夫妻倆高興壞了,沒過多久,劉凱因超生被教師隊伍除名。劉凱四處找關系,沒能再回到教師隊伍里,終于積郁成疾,再也干不了重活。后生們積壓心底的惡氣,終于得以消散,無不嘲笑他,當看到他們家陷入困境,再也沒人嘲笑他,覺得那樣不地道。
現在,劉文清秉承她母親的基因,且青勝于藍,用后生們的話說,她是下凡到小鎮上的仙女,從醫學院畢業后,回到小鎮衛生院當護士,亭亭玉立,貌美如花,光彩照人,無論走到哪里,都吸引一大片目光。她早已見怪不怪。自從她到衛生院上班,病人驟然增多,不是扭傷了腿來住院的,就是三五結伴來買感冒藥的。院里的男病人看到她,像打了雞血般亢奮,渴望她來給自己打針、換藥,有的病人見端著藥盤走進病室的不是她,立即拉起馬臉發起脾氣,非要她去打針、換藥不可,弄得護士們哭笑不得。那些病人在她打針、換藥時,裝作翻身或抬手不小心碰到她的身體。誰碰到了,心情大好,似乎病情減輕大半,出院后還成了閑談資本,說:“我摸過她身體,軟得很,像沒有骨頭的魚,多想抱著這條美人魚睡覺。”有的病人病好了,也不愿意出院,吵著要住下去,要不是家屬強行辦理出院,估計要把衛生院當成旅館。有個出車禍的中年男人,脖子受傷動彈不得,被送到衛生院救治,當看到她從身邊經過,目光一下子貼在她的身上,跟隨著她往前移動,直到劇烈的疼痛襲來,才想起脖子上的傷。連衛生院的男醫生也會犯傻,有一天她去查病房,一個男醫生在處理病人傷口,看到她走進來,醫生和病人雙雙扭頭看去,醫生的手在不知不覺中掐著病人的傷口,病人發出輕微地呻吟,倆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
“他媽的,這姑娘比她媽還要漂亮?!?/p>
“多希望她能成為我兒媳婦啊?!?/p>
小鎮上所有的男人都對她動心,那批愛慕過她母親的男人也動心,他們自知沒辦法追求她,那就讓兒子娶其女兒?,F在他們無不為自己的孩子發愁,因為想迎娶劉文清的男人,組成一個加強團也不在話下。每天都有媒婆敲開她們的家門,獻著刀割不破的媚臉推介男人,不乏國家干部、富商、縣領導的兒子,只要她愿嫁,當天就可調往縣城,住上洋房,享受富貴,那是多少小鎮女人夢寐以求的事。
“我要嫁的人,不是靠介紹來的,凡是介紹的,我一個都看不上?!?/p>
媒婆們被毫不客氣地趕出家門,無一例外地失望而歸。那些從縣城來的年輕人,借下鄉檢查工作之名走進衛生院,她明白他們的目的,依然沒有一個人能入她的法眼。
小鎮上的后生們喜歡她,不僅因為漂亮,還很善良。一天凌晨,她值夜班,有兩個青年送一個女孩來看病,女孩雙手捂著肚子,疼得直冒虛汗,滿臉痛苦,忍著沒有哭出來。她讓他們把女孩扶到病床上,簡單地詢問情況,爾后轉身去叫值班主任,她不敢診斷是不是闌尾炎。值班主任不在,她只好折回病房,看到兩個青年人圍住女孩,動手動腳,還把手伸到她的內衣里,用力揉捏她的乳房。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這樣?!?/p>
女孩邊推開他們邊乞求,聲音發顫,帶著哭腔,他們非但沒聽,反而更加放肆,似乎她的乞求帶回刺激他們的獸性。“住手,你們在干什么?”她大聲呵斥。“她只是個包廂妹,不就是干這個嗎?”他們沒有停手,不住地咽著口水,臉面因喝酒而通紅。“不管她是什么人,到這里就是病人,你們要做,就滾到外面去。”她怒吼著,心里恐慌,卻裝著冷酷模樣。
“文清,有病人?”
李智強從門外趕來,額頭上冒著汗,今晚他請朋友吃飯,喝多了躺下休息,酒醒后才想起今晚輪到劉文清值班,于是匆匆忙忙趕來。兩個青年見到男醫生,才灰溜溜地離去。“等等,把病人送來就完事了?先把錢交了?!眲⑽募寤⒅槗踉陂T口,他們相互看了看,掏出兩百塊錢。“不夠?!彼趾鹬瑑扇擞痔统鋈伲判÷曕止镜仉x去。
“文清,我來守吧,你去休息?!崩钪菑娪懞玫卣f。“你守著,我能放心?”李智強聞出火藥味。“我和他們不一樣,你盡管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吧?”她白他一眼,示意他走到病房外。
“你記著,我不是會嫁給你的?!?/p>
李智強不由怔在那里,都還沒談戀愛,怎么就想到嫁不嫁呢?走廊上昏暗的燈光映在他臉上,使他看起來面目猙獰?!拔那澹皇?,這到底哪對哪呀?!彼龥]有看他,也不說話,一絲冷笑泛上她的嘴角。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忽然覺得掉進自己挖的陷阱里,想如若不是為了結婚的話,那么這個愛還值得追嗎?他再想解釋,她已經走進病房,并把房門掩上?!皼]事了,有我呢,你好好躺著。”這話從病室里傳來,李智強才悻悻離去。
衛生院的副院長是個禿頂的男人,他也對劉文清有意,這怪不了他,只要是個正常的男人,難免被劉文清的美貌打動。這個理由成了小鎮上的男人示愛的護身符,說:“我們都是凡人,怎能不愛漂亮的女人呢?!备痹洪L多次暗示劉文清做他的情人,暗示里包含很多內容,其中包含娶她為妻之意。
“等你離婚了再說這話吧。”
劉文清微笑著說,這是嘲諷,也是回絕。他不生氣,是沒有信心生氣,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是神仙,連掛在嘴角的嘲笑都令人神魂顛倒,不久他就回家跟妻子鬧離婚。他妻子知道怎么回事,氣呼呼跑到衛生院,因為長得太胖,身上的肉上下彈跳,如同一團火球往前滾,終于卡在衛生院大門外的石階前,罵:“劉文清,你這個狐貍精,破壞別人家庭的狐貍精?!?/p>
劉文清聽到叫罵聲,放下藥品走出病房,看到副院長的老婆卡在石階前,雙手叉腰,滿臉通紅,不停叫罵。她原本打算出去怒懟,見到她渾身是肉,丑陋無比,還用撕破臉的方式捍衛她的愛情,不由對她心生憐憫,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天生的容貌是種罪過,但她不能退縮,因為圍觀的人已經堵成墻?!澳阏煞蛭艺鄱记撇簧?,你們之間的破事,跟我沒有任何關系?!蓖A送Uf,“我警告你,你們再來騷擾我,會有人收拾你們的?!眹^的人都聽見了,她是特意說給他們聽的,還對他們笑了笑,所有人都覺得心間飄落一片雪。
從此,她刻意與副院長拉開距離,只要不是工作上的事,總是避而遠之。副院長知曉她的心思,也知曉她看不上自己,但心有不甘,不時給她找這樣那樣的麻煩。不久后的晚上,副院長在下班回家的半路上,被幾個蒙面大漢摁倒在地,拳打腳踢,揚長而去時,說:“今后再找劉護士麻煩,那可動刀子了?!备痹洪L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本不想聲張,卻被路人發現,報了警。
次日,民警把劉文清帶到派出所,說:“劉醫生,你看這事,能解釋解釋嗎?”劉文清微微一笑,說:“警察大哥,這跟我沒有關系,我實在不知誰干的。”民警相信她說的話,但還想往下問,一幫青年突然闖進來,吵吵嚷嚷。“是我干的,跟劉護士沒關系,我要自首?!蹦菐颓嗄耆硕歼@么說,副院長在做筆錄時說,行兇是四個人,這幫年輕人至少二十個。民警心知肚明,說:“滾?!彼阉麄兘y統趕出去。他們就在派出所鐵門外,等劉文清從里頭走出來時,嘩啦啦地拍手歡迎,如同迎接下鄉視察的領導。
從那之后,副院長再也不敢造次,整個人病懨懨的,據說每天晚上,他妻子都把他壓在床上,從他們家的窗戶里,發出一陣陣殺豬般的慘叫聲。
誠然,在眾追求者中,李智強最占優勢,每天利用上班的便利,為劉文清做這做那,在病人們眼里,他們儼然是一對戀人。后生們并不擔心,清楚那是一廂情愿,雖然他醫術高明,但其貌不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呸。
“李主任,你那把柳葉刀也切不開劉護士吧。”有人這樣嘲笑他,事實上也在嘲笑他們自己,爾后引起一陣愉快的歡笑,所有人都聽得出,這里所說的柳葉刀指的是什么,這是小鎮青年為數不多的快樂源泉。李智強并不在意,他用柳葉刀救過的病人,遠比他們的嘲笑還多,他是小鎮的驕傲。但在追求劉文清這件事上,他堅持公平、公正的原則,所有人都清楚,要是誰像當年劉凱那樣玩陰的,必遭全鎮男人的謾罵和攻擊,那是全鎮男人埋在心底的一道暗傷,醫術再高明也無法醫治。
然而,李智強的情緒還是受到影響,每當走進手術室,鋒利的柳葉刀劃開病人肌膚,嘲笑他的話便從病人的肉體里冒出來:你那把柳葉刀也切不開劉護士。這句話像是一群受到驚嚇的黃蜂,在耳邊嗡嗡亂飛,雖然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但內心已有了波動。這是件極其危險的事。他曾想過離開小鎮,眼不見為凈,當收到大醫院地邀請,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在愛情沒有徹底泯滅之前,他覺得去哪兒都沒有意義。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劉文清依然像只勾魂的蝴蝶,在男人們的視線里飛來飛去,最終沒有飛進任何人的心里。她像是掛在枝頭的果實,散發著成熟的誘惑,卻誰也摘不下來。后生們漸漸地煩躁起來,想就算看不上自己,也該看上別人呀,這種沒有希望的等待就是折磨,問題是他們樂意接受折磨。她母親也跟著急躁起來,最終懷疑她有問題,不是身體,就是心理。
“文清,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跟媽說,是不是心里已經有人了?”
“媽,你是怕我嫁不出去,還是嫌我吃得多?”
“你這孩子,媽不是為你擔心嘛,嫁個好婆家,下半輩子就好過。”
她直勾勾地盯著她母親,迫使她母親挪開目光,說:“我有心上人了。”她丟下這句話就轉身出門。她母親站在家門口,看著她背影搖晃而去,如同一塊巨大的磁鐵,滋滋地吸引著街上的目光。她母親不由一陣恍惚,多年前她走過街道,亦是如此風景。那之后,她母親回絕前來說親的媒婆,說:“她有心上人了?!泵狡艂儾粸樗鶆樱灰€沒出嫁,就不能斷定是誰家媳婦。后生們卻經受打擊,心里不服,想看看她的心上人是誰,又祈禱那個人永遠不出現。
有個媒婆被稱為金牌媒婆,只要她出馬沒有不成功的,然而她在劉文清家里還是碰了一鼻子灰。她的倔脾氣也上來了,被掃地出門兩次后,再次厚著臉皮敲開她們家門,說:“妹子,我不想在你這毀了一世英名,只要你說出想嫁怎樣的,我一定給你介紹到。”劉文清剜了她一眼,本想不理會,卻順口說了一句:“大城市,有權勢,且帥氣,找去吧。”媒婆看了看她,知道她在說氣話,但還是當真了,說:“妹子,你等我的好消息吧。”她帶著勝利在握的微笑離開,甩著肥大的屁股,走過布滿灰塵的街道。她母親猶猶豫豫地走過來,站在她身后,魂不守舍地看著她。她在鏡子前梳頭,鏡子里那張漂亮的臉蛋,百看不厭?!拔那?,你剛才說的是真話?”她頭也不回地說:“要是遇到這樣的男人,我還不嫁?”她母親怔在那里,嘴角動了動,把溜到嘴角的話咽下去。
“大城市,正處級,大帥哥,三套房產?!?/p>
半個月后的傍晚,媒婆再次走進她們家。她母親被媒婆滿臉的得意嚇傻了,呆呆地看了看她,又扭過頭看了看女兒。她坐在窗前事不關己地擺弄相冊。“妹子,你給姨一個準話,什么時候見面,姨給你安排得妥妥的。”她抬起頭瞟了媒婆一眼,接著又埋頭欣賞手中的相冊,全是她優美動人的相片,還有幾組藝術照,不比電影里的明星差。“妹子,聽姨的,你定個時間,見個面,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對方一個機會,即便談不成也沒損失,對吧,萬一是你所想呢?錯過了那就可惜了。”她母親想說點什么,又插不上嘴,緊張地盯著她。她依舊不緊不慢地翻弄相冊,翻到最后一頁才合起來,把目光拋到窗外,陽光鋪在石板上,白晃晃的。“那就見一見吧?!泵狡胚种熳吡?,劉文清也出了門,剩下她母親站立在門口發呆。
不久后,劉文清去了趟城里,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她母親,她不想讓人知道她到城里去相親。媒婆帶著她在一家飯店與男人相會,乍一見,似曾相識,聊著聊著,竟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妹子,王局說了,結了婚,就把你調到城里?!?/p>
媒婆笑嘻嘻地說。她善于察顏觀色,看出他們能成,恰到好處地添了一把火,爾后才借故走開。劉文清沒有答話,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眼前這個男人,是她等待已久的那個人,這種感覺讓她興奮和心安,她確信這就是渴望已久的愛情?!敖o婆姨再送一個紅包吧?!蹦腥擞淇斓卣f:“好的?!庇谑茄月犛嫃牡卣辙k。她忽然有種女主人的感覺,說:“婆姨,回去不要亂說啊。”媒婆揣著紅包,輕輕掂了掂,猜出紅包裝多少錢,笑容在臉上水波般漫開,說:“妹子,你盡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你婆姨從來沒辦過差事。”
幾天后劉文清回到小鎮,發現整個小鎮都知道了她的事,她母親最后一個聽到關于她到城里相親消息,無疑是媒婆使的伎倆,裝作不經意說漏嘴,實則宣布她已名花有主,讓追求者卻步。雖然她感到惱火,但是不得不承認,媒婆并沒說謊,她的確愛上了那個男人,盡管只與他相處不過幾天,就心甘情愿地跟他上床,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在此之前是無法想象的事。就算他有什么缺點都不重要的,因為在乎一個人,缺點就是個性;不在乎一個人,個性就是缺點,她腦海里冒出這句話,于是對著空氣發笑。
“你真的要嫁給那個人?”李智強說,口氣里有質問,也有膽怯。
劉文清怪怪地看著他,他穿著白大褂,身后是衛生院后門,有幾顆腦袋偷偷摸摸地探出來,一陣風刮來,卷起幾片枯葉,落到他的腳面上,他沒有抖落那些樹葉?!澳阍趺茨苓@樣對我?我有什么對不住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劉文清歪著腦袋看著他,越來越覺得他奇怪。李智強漲紅著臉,說:“我們還年輕,可以努力,有大好前程,為什么非要這樣?”她哼地冷笑說:“你沒經歷過別人的生活,就不要輕易地想象別人該怎么過日子。”停了停說:“你不懂?!崩钪菑娫谒媲稗D了兩圈,地上的枯葉被踩得滋滋作響,說:“我不是喜歡,是愛,深深地愛著你,可以用生命來保護著你,這還不夠嗎?”她再次打量著他,說:“你這么說我很感動,但愛情是愛情,生活是生活,這是兩碼事,你我都不是小孩了,謝謝你一直這么關照我?!崩钪菑娒偷刈プ∷碾p臂,把她拉到懷里緊緊地摟住,說:“文清,在你出嫁之前,我還有追求你的機會,對吧?”她沒有從他懷里掙脫出來,而是把嘴巴伏到他的耳旁,說:“你并不愛我,只是想和我睡覺。”李智強震顫著,猛地把她推開,手掌飛揚起來,沒有甩下去。
“李智強,你還要不要臉?”
劉文清滿臉挑釁地說。李智強的手依然僵在半空,好半晌才慢慢地垂下去,如同折斷的枯樹枝。劉文清嘴角抽出一絲冷笑,轉身往衛生院里走去,消失在走廊里的背影,像只熟透的果子,叭,摔在地上。
不久,男人來到小鎮認門,整個小鎮轟動了,人們紛紛站到街旁,看劉文清到底看上什么樣的男人。果不其然,男人氣度不凡,臉上掛著成熟男人的微笑,腰板挺拔,邁著自信的步伐,生生地把小鎮男人壓了下去,后生們不禁暗自驚嘆和叫苦。男人開一輛黑色大眾來到小鎮,車上裝滿禮物,霸道而不失禮數,劉文清滿臉燦爛。街坊擠到她們家來湊熱鬧。她母親給人們分發喜糖,遇到男人就敬煙,大中華,好煙。后生們沒人接過煙,對他們來說是恥辱,拒絕情敵的香煙,是他們僅存的倔強。
李智強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有病人等待治療也不出去。他不是不想去,而是手發顫,怎么也摁不下來,抓起手術刀,顫得更厲害。同事們知道他心里痛苦,不敢招惹他,連安慰的話都說得小心翼翼。“智強啊,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副院長推門進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李智強條件反射揮出拳頭,毫無防備的副院長四腳朝天地摔倒在地。李智強還不解恨,騎在他身上繼續揮拳,同事們趕來把他拉開,副院長的兩只眼圈已經變黑,幾個同事都忍著沒笑。
劉文清出嫁那天,男人租用船只來接親。原本是請車隊來的,車隊都已經聯系好了,劉文清臨時改變主意,執意要坐船出嫁。男人想都沒想就同意了,這是個復古的創意,給婚禮平添了幾分浪漫。在公路還沒通到小鎮之前,小鎮上新娘多半從河上出嫁,新娘身著盛裝,在母親攙扶下來到碼頭,迎娶新娘的親家人已在船上等待。娘家人站在碼頭上,親家人站在船上,雙方派出代表對唱山歌,親家人的代表對上山歌后,方可把新娘迎娶上船,岸上鞭炮齊鳴,祝福聲聲,船只駛離碼頭,順流而下。
那天陽光特別好,燦爛卻不炙熱,她父親拿出紅地毯,從家門口鋪向舊碼頭。親戚們看到了,連忙過去幫忙。“這事我來吧,你們忙別的?!彼赣H歉意地說,人們明白他的心思,這些年他因病而沒能幫助家里,反而成了家里的拖累。
她母親攙扶著披著紅頭蓋的劉文清,順著紅地毯慢慢地往前走,兩個弟弟在身后托著裙擺,他們身穿嶄新的小禮服,頭發梳得油光滑亮,腳上穿著黑色皮鞋,這是他們穿得最體面的時刻。送親的人們在身后放鞭炮,拋灑金色的碎紙片,在陽光閃著金光,使整個小鎮陷在喜慶的世界里。當載著劉文清的船只緩緩地駛向河心,離去,消失在遠處的河灣處,親戚們卷起地上的紅地毯。她母親依然立在碼頭上,望著空蕩蕩的河面,眼里充斥著驕傲與不舍。
李智強獨自爬上小鎮背后的山坡,那里有一座廢棄的炮樓,在多年前為了抵抗太平天國而建,現在已銹跡斑斑,如同他此刻的內心。他很少來到這里,不喜歡荒廢的東西,如同病人身上廢肉,散發腐爛怪味。他沒曾想從不入眼的舊炮樓,竟成了庇護他的悲傷之所。他靠在墻上狠狠抽煙,忍不住從炮眼里往外望,看到載著劉文清船舶慢慢悠悠遠去,鞭炮聲陣陣傳來,小鎮上空彌漫著濃烈的煙霧。
“文清,你一定要幸福?!?/p>
他在心里默默地說。沒人聽到他的話,一片樹飄過來,擦過他的眼瞼。他撿起那片樹葉,上下打量著,竟不知它從何飛來。
劉文清結婚后就調到龍城,這對于她丈夫來說,不過兩頓酒的事。小鎮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實則暗潮洶涌。副院長家里雞飛狗跳,起因是他說了夢話,在夢里說要是跟劉文清上床,死而無憾。他老婆聽到了,伸出大象腿,只一腳就把他踢下床,疼得動不了,卻不敢呻吟。他老婆還不解恨,在縣衛生局領導到小鎮檢查工作時,用肥胖的軀體堵住衛生院大門,聲淚俱下地控訴她丈夫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滿肚子男盜女娼,品德敗壞,不久副院長被撤了職。
“老婆,我錯了,原諒這一回吧,以前我鬼迷心竅,瞎了眼,被那種物質的女人迷住雙眼,現在知道錯了,下不為例?!?/p>
他妻子陷在沙發上盯著他,沙發半舊不新,那是她特意買的,每天累了就把自己拋在上面,舒舒服服地躺著,現在如同坐在一堆碎石頭上,一點也不舒服。她雙手抱在胸前,半天都沒有說話,是找不到合適的話。他見妻子心里還有氣,從墻壁隔層里掏出一疊錢,那是他背著她藏的私房錢,又從墻角拿起搓衣板,老老實實地跪上去,演苦肉計,裝可憐相。她越來越覺得他可笑,明明對那個女人夜思夢想,卻說那個女人不是東西,寡情薄義。她堅決要離婚,至今也沒離成。
劉文件清離開小鎮后,似乎帶走了李智強的靈魂,每天都黑著臉來上班,似乎全鎮人都欠他的錢不還似的,人們知道他心里有個結,真話假話地勸他看開些。“只有自己才能放過自己,求不得苦。”有位老人說,他知道那是佛語,但依然無法擺脫內心執念。后生們時常請他去喝酒,他們都是城里男人的手下敗將,惺惺相惜,同是天涯淪落人。后生們喝幾頓酒后就忘了這茬事,該撩妹就撩妹,該結婚的結婚,雁過無痕,唯獨他依然念念不忘。“李智強,你還要不要臉?”后生們嘲諷他,他們用劉文清的話來嘲諷他。“智強智強,你再這樣執迷不悟,那就成智障了?!焙笊鷤兝^續嘲諷他。他始終都不在意,鼓著腮幫,胡亂揮動醉意的手,說:“你們不懂?!彼麤]有再解釋,那一刻,他想起劉文清說的這句話,似乎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現在,最擔心他的是院長。副院長被免職后,擬提拔他接任,見他神情恍惚,擔心他哪天配錯了藥,下錯了刀,釀成醫療事故,別說接任副院長之職,恐怕還會帶來承受不了的麻煩。院長把剛來上班的漂亮護士派給他當助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想把他們搓成一對?!霸洪L,別這樣,我知道自己的責任,您放心,我不會有事的?!痹洪L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作罷。有一回,他走著走著就來到劉文清家門前,劉凱剛從外地回來,看到他便叫他進屋,他沒有推辭就走進屋。那天他們喝了兩瓶三花酒,都喝多了,劉凱躺在床上睡著了,他跌跌撞撞地走過街道,一路吟唱:
河風挑動銀浪/朝陽躲云偷看/小鎮陳舊碼頭上/獨坐一位美麗的姑娘/眼睛星樣燦爛/眉似新月彎彎/穿著紅色的紗籠/紅似夕陽向晚/她在輕嘆。
街邊的人看到他,沒人嘲笑,兩個后生走過去扶著他回家。不久后,他還是出事了,在動手術時,精神不集中,切錯了病人的盲腸,雖不致命,但也是嚴重的醫療事故,家屬天天跑到院里鬧,最后院里答應賠償才平息。
“李智強,你還要不要臉?”院長罵起來。他沒有頂嘴,只是覺得好笑,那是后生們的專用罵詞,怎么出自院長之口呢,難不成他對劉文清也有非分之想?他心里一震,終于沒有撞破窗戶紙,只是默默地脫下大卦,從此再也沒有上手術臺,因為只要碰著手術刀,手就會發抖。人們也猜不出他是真有病,還是故意為之,但院里再也不敢安排他做手術,要是弄出人命,誰也吃不了兜著走。
李智強開始考慮離開小鎮,留在這里只是恥辱,上不了手術臺的外科醫生,如同開不了槍的戰士,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他聯系之前邀請他的幾所醫院,都婉拒了他。他沒有生氣,也不沮喪,這是預料中的事,那就干脆辭職吧,于是用毛筆寫辭呈。他看著還算蒼勁有力的毛筆字,不由抬起寫字的手,認真地看了看,手掌心有一道傷痕,小時候玩刀留下的,想可惜這雙手拿手術刀的手了。辭呈寫好后,他放在抽屜里,想找個機會跟院長狠狠地干一架,然后把準備好的辭呈甩到院長臉上,賊爽。他忽然覺得自己還年輕,至少心理是年輕,不禁啞然失笑。
“老李,來我這,市局缺一個法醫,都拿手術刀,不過面對死者而已?!彼咧型瑢W給他打電話,他們從小玩到大,高中畢業后,一個讀警校,一個讀醫學院。“放心,你那鬼脾氣我懂,好歹也是個外科主治醫生,會給予足夠尊重,給你配兩個以上的實習生當助手,總可以吧?!蓖A送Uf,“有什么要求盡管提,漫天要價可不行,要弄清你現在什么狀況,別給臉不要臉?!崩钪菑娦睦镯雁兑幌拢魂囯[痛迅速地體內蔓延,像長棘的野草在瘋長,說:“一要用柳葉刀,二得蓋住死者的臉?!彪娫捘穷^哈哈大筆,說:“就這?你什么毛病。”接著爽朗的笑聲傳來。他也被自己提的要求逗笑,掛斷電話后,再次爬上小鎮背后的山坡,站在廢棄的炮樓上,踩著枯葉望向小鎮,夕陽西下,房屋錯落,流水悠悠,河面上沒有戰船,也沒有新娘。
“你什么毛病!”
他突然仰頭對著蒼穹叫喊,沒人聽到他的聲音,只驚起躲一群鳥禽,從茂密的樹叢中鉆出來,噗噗地飛向天際,在云端下抖落一地殘陽。
李智強到市里當法醫后,拿手術刀的手不再顫抖,面對一具具冰冷的尸體,忽然有種久違的感覺?!澳闶裁疵?。”他不禁在內心里自我嘲諷。每回進行尸檢,助手先用布蓋好死者的臉,才出來把他請進解剖室。他站在解剖臺前,面對沒有生命的尸體,手中的刀突然復活過來,如同滑溜溜的蛇,在尸體上自由走動,手法純熟而精準,兩個助手站在旁邊,緊盯在自如游走的柳葉刀,眼里充滿佩服和欣賞。尸檢完之后,他才接過助手遞過來的尸檢報告簽下名字,偶爾翻看死者生前的相片,那是助手找來的,多半面帶微笑,憧憬未來,不禁感慨,這些死者曾經生龍活虎,無比精彩,死后卻被開膛破肚。他想要是他們知道命運如此,不知有何感想,無論出于什么目的,于他們來說都已無意義,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活著的人。他時常被這種本與他無關卻偏被他刻意攪在一起的感覺糾纏著。
不久后,他就慢慢地習慣了,人自有天命,他做此工作也是他的命數。那之后,每當走進解剖室,就當一種行為藝術,先觀察死者的尸體,確定從何處下刀,嗞,在一聲聲輕微的沉悶聲中,一塊塊死肉被齊整切開。對于漂亮的尸體,他會多觀察一會兒,心里不禁替尸體感到惋惜,等柳葉刀劃下去,尸體就破敗了,但是許多死者只有做完尸檢,才能找到害死他們的兇手,才能為他們洗刷冤屈。他這樣自我寬慰。
“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么提那個要求,死者多是意外死亡,車禍的、中毒的等,死相難看,把他們的臉蓋住,你解剖他們才不做噩夢,是吧?”他同學嘲笑說。他沒有回答,只報之一笑。他工作認真,任勞任怨,出色完成任務,連續三年被評為優秀等級。
有記者要來采訪,他拒絕了,局長問他原因,他也沒說,就是不接受采訪,局里也只好作罷。他不想出現在媒體上,不想讓劉文清看到,他們處在同一座城市,只是在不同的角落里生活。他時不時打聽到她的信息,漸漸地知道她的事,她調到龍城后,沒有到醫院去當護士,而在她丈夫地幫忙下,經營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吧。他曾去過那家酒吧,選在昏暗的角落里坐下,看到她搖曳著迷人的身段穿過人群,總能引起一陣陣歡呼和騷動,熟悉她的客人會嘶叫著懇求她賞曲,她偶爾心血來潮滿足客人的要求。她至今沒有生養孩子,比在小鎮上更顯風情萬種,還常常在朋友圈,曬她和丈夫的幸福生活。他沒有過去跟她打招呼,也沒有讓他發現自己,他覺得和她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不久后,他遇見一具極為漂亮的尸體:比例勻稱,線條優美,皮膚滑潤。他不由被這具尸體的完美所震顫,接著不由感到惋惜,想要是做成標本,或者冰凍起來,那該多好。他有揭開死臉上的布的沖動,見兩個助手瞪大眼睛,緊盯著尸體看,男助手還咽了口水,連忙心虛地用目光給予他們警告,不要心有雜念。兩個助手裝作沒有看出來。他放棄解剖前看死者的臉的想法,定了定神,爾后柳葉刀在尸體游走,身體順著刀口張開,露出內臟,他把目光探到體內,似乎尋找躲在里邊的靈魂。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把這個念想搖掉,認真完成每項細節。尸撿得出的結論,服用過量安眠藥致死。他有些疲憊地走出解剖室,點了支煙,助手把尸檢報告送過來。他在簽字那欄簽下名字,龍飛鳳舞,頗有些許藝術家的風范。他邊抽煙邊翻看死者相片,整個人猛地定在那里——他看到是劉文清的相片,連忙閉上眼睛,心頭怦怦直跳,當他再次睜開眼,相片上還是劉文清,正含情脈脈地望來。他頓然癱軟在地,兩個助手扶住他,怎么也扶不起來。
他清醒過來后,跑去找劉文清丈夫,去質問他為什么,為什么沒有保護好她。他跑到大門外就站住了,質問已了無意義,她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追查死因,那不是他該管和能管的事,于他而言也了無意義。他蹲在路旁的榕樹下,狠狠地抽煙,在煙霧繚繞里,內心的質問奔涌而來:你對她做了什么,你在不知死者是愛人、親人、朋友時,毫無慈悲之心,甚至渴望把死者做成標本,只因死者與自己無關。他的心在發顫,越顫越厲害,手里的煙蒂被顫抖落地,似乎胸口被柳葉刀切開,裸露出形狀極丑的靈魂。
幾天后,李智強辭掉了工作,卷起行李回到小鎮,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半個月后才蓬頭垢面地出門。他拖著兩條精瘦的腿,來到街上理了個發,又變成精神小伙,卻忽然發起了精神,把鎮上形似柳葉刀的東西全砸爛,不管是誰家的,又是什么,砸了就賠錢,人們見他如此爽快也就不計較,誰跟一個瘋子計較呢?除非是瘋子。鎮上的后生們依然喜歡他,時常約他一起喝酒,不醉不歸。有一回,他和幾個后生在街上喝酒,無意間抬頭,看到小鎮背后山坡上的炮樓,在月色掩映下,越看越像一把柳葉刀。于是,他在小鎮沉入夢鄉后,他帶著鋤頭和鐵釬爬上山坡,噗噗噗的響聲,敲碎小鎮的夢境,人們紛紛走出門外,順著聲響伸頭看去,發現有人在破壞炮樓。
“那是文物啊。”小鎮上的老師說。
“是啊,誰這么招人恨呢,快報警,讓派出所去抓。”有人擠出亂哄哄的人群說。有人跑去敲派出所的鐵門報案,有幾個大膽的人沒等民警趕到,已抓著木棒當武器爬上山。沒過過久,民警和人們把李智強押下山,街上的人看到是他,不禁失望地搖頭,說:“智強,智強,這回真的智障了?!?/p>
“你為什么要破壞炮樓?”民警在審訊室里問。
“千金難買一個愿。”他毫不在意地說。
“裝酷是吧?那你就在這待著吧。”民警也沒費口舌,把他推時拘留室,角落里埋伏著一群肥大的蚊子,它們樂意對付這種頑固分子。次日,鎮上的人認為他瘋了,后生們還請求派出所放了他,關押一個瘋子不符合法律法規。民警拒絕了他們的無理請求,要等縣文化局出具炮樓是否屬于文物。
“楊智強真癡情。”有人站出來說,人們才恍然大悟,紛紛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劉文清她們家,那扇家門在她的死后日漸落寞,此時那扇門遮掩著,門旁的對聯破敗了,字跡已經模糊不清,路旁趴著一條懶洋洋的黑狗。
當天晚上,小鎮背后的山坡上出現一群人,在月色掩映下,揮舞著鋤頭和鋼釬,噗咚噗咚的聲響在小鎮上空回蕩,散發著怨氣和怒氣,醒過來的人們往山坡上望去,覺得不再新鮮,又紛紛倒頭睡去。天亮后,山坡上空無一人,炮樓也消失不見。
那天下午,李智強就從派出所出來,滿面通紅地走過街道,像到派出所做客似的,他背上有一道鑲著金邊的光芒。不久后,他在街尾開一家藥店,掛上對聯:只求世上人無病,不怕架上藥生塵。他從不搞促銷活動,遇到沒錢的病人就賒藥,至于病人來不來還錢,從來不在乎,每天無欲無求地守著藥店。小鎮街頭也有一家藥店,隔三岔五地就搞打折、抽獎、送雞蛋等促銷活動。小鎮的人們不免拿兩個藥店相比較,無不指責街頭的藥店老板是奸商。有一回,街頭藥店老板喝了酒,跑到街尾指著李智強罵:“李智強,你還要不要臉?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賠本買賣充當好人?”李智強靠在躺椅上,手里捧著一本《道德經》,默默地讀著,沉浸在某種遙遠的思緒里,對叫罵的藥店老板視而不見。藥店老板罵了半天,覺得沒意思,氣呼呼地扭頭走,邊走邊叫喊:“老子今天也當一回好人,凡是拿病歷本來拿藥的,免費啊。”在街邊看熱鬧的人,紛紛往街頭藥鋪奔去。李智強才抬起毫無表情的臉,往店門外看了看,陽光從天而降,迫使他的眼睛微瞇起來。
不久后的下午,有個外鄉人來到小鎮,在李智強藥店門旁擺攤,售賣各種日用刀具。外鄉人口才很好,不停地舉起刀具向過路人介紹,菜刀、柴刀、屠刀,應有盡有。“這是柳葉刀啦,醫生專用的刀,精美、便宜?!崩钪菑姲c在躺椅上的身體,猛地彈起來,三兩步躥出門外,撲到外鄉人身上揮拳就打。街上的人們看到了,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打架,紛紛跑過來把他們拉開,在街上巡邏的民警也來了,看到攤面上擺放柳葉刀,便明白了什么。
外鄉人指著李智強說:“警察,我要報案,抓他!”警察非但沒有抓李智強,反而示意他離開,李智強搖著瘦弱的雙腿回到店里,重新把身體丟在躺椅里,似乎剛才壓根沒發生什么事情?!霸趺床蛔ニ?欺負我是外地人!”外鄉人不滿地說,圍觀的人沒有散去,等待民警如何處置。民警撥弄著攤位上的刀具,拿起一把精致的柳葉刀,舉起來對陽光看了看,說:“你要不要臉?”圍觀的人群噗地笑了,邁著愉悅的步子四下散去,民警把柳葉刀丟回攤面,也背著手走了,只留下兩束嚴厲的警告目光。外鄉人站在空蕩蕩的攤位前,用手捂著紅腫的臉,眼里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