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飛的詩

何永飛（白族）

瘦弱的蝴蝶——致敬“時代楷模”張桂梅老師

瘦弱的蝴蝶，拼回散架的春天

還掏出群山吞噬的太陽

還奏響沉寂的骨頭、命運、夢想

疾病無法鎖住翅膀，黑夜也不能

不畏寒風的獠牙，不畏質疑、惡語、殘缺

拾起凋落的色彩，拭去蒼涼和荒蕪

拉直彎下去的日子，天空不再起皺

靈魂之光，解除高原的魔咒

洗亮陳舊的思想，隱退的花朵

再次登上季節遼闊的舞臺，所有的苦難

都煉成頌歌，一條江在體內奔騰、上升

這只瘦弱的蝴蝶，有磅礴之力

有堅不可摧的柔情，飛過人心時

惟有致敬，再致敬，滿園清香，沖破圍欄

禱告

山為證，鳥翅卸下烏云，狂風交出流言

毒蛇和惡狼閉關修行，花朵遠離污漬

道路繞過魔掌，耕牛逃出屠宰場

回到青草地，子彈在昨日的槍管里生銹

黑回到黑，白回到白，不再顛倒和混亂

神回到神位，人回到人間，不再相互指責

水為媒，樹根伸進沙漠，稻香飄進饑餓

詩意流進荒蕪，蟲鳴喚醒沉睡的巨石

落葉感化堅硬的寒冬，善良的種子

撒進人心，撒進虎口，撒進大地的傷痕

歷史的現場連通時代的心臟，遺忘與銘記

不再含糊，在黑暗里推開天堂之門

一步千年

擔當力卡山和高黎貢山之間的天變亮了

這里的獨龍族同胞，一步跨過千年

這一步，驚動鬼神，一切重新排序

這一步，踏響長夜，群星沖破牢籠

這一步，給流水插翅，獨龍江騰空而起

這一步，讓生命找到出口，春光涌來

這一步，長度、寬度、高度，俱全

這一步，這超然的一步，注定活于青史

紅草果

獨龍江，一躍而下，沖垮黑夜

身居邊疆的孩子，把彩虹披在身上

紅草果，遠道而來，嫁給充滿力量的

土地，原始、貧窮、落后，這些詞語

徹底干枯，月光被染紅，心情被染紅

踩下去的腳印，都會生根和發芽

一串串果實，從秋天的掌心跑出來

在江邊歡唱，峽谷里的生活飄著奇香

峽谷外的世界飄著奇香，打開未來

也飄著奇香，人間這盤菜，味道極美

一切剛剛好

陽光透過云層，不左不右

剛好落在大地的心臟上

布谷鳥的鳴叫，不輕不重

剛好喚醒春天的耳朵

小溪流過窗前，不急不緩

剛好解開纏繞著的心事

花開的數量，不多不少

剛好填滿人間荒涼的部分

你我相遇，不早不晚

剛好在生命最燦爛的時候

一切剛剛好，這是最好的安排

斗火魔

火魔乘虛而入，人間的許多美好

面目全非，夢只留下一小撮骨灰

晴空燒焦的氣味撲鼻而來

歌聲的翅膀被上酷刑，生命的宮殿

搖搖欲墜，警報器撕心裂肺

有這么一群人，浴火而生

在危難時刻出動，沖在時間前面

以金剛之軀，與火魔殊死搏斗

從火魔的獠牙上，奪回心跳和春色

滿面的黑，照亮靈魂的通道

花之神

寒霜兌換不到畏怯，芙蓉擠破秋風

輕輕地綻放，人間就亮了，就美了

一杯白，一杯紅，一杯黃

輕輕地品味，時光就醉了，就樂了

不藏嫉妒之毒箭，不與冷漠同伙

獨有的艷麗和姿態，喚醒大地

一座城的魂兒，一方晴空的護法神

所在之處，人心布滿慈悲和善良

柔與剛，傳說與現實，完美對接

來回擺動，拂去云朵的暗色和愁緒

從小巷到曠野，再到生活的邊角

都能在一瓣芳華中，找到生命的路徑

鳥的歌喉，被冬天緊緊地堵住

莫怕，莫慌，還有大片的色彩擲地有聲

太陽為中心，圍成一圈，打坐

氣定神閑，不遠處，春雷已翻過冰山

家譜

風云傳遞著風云，光陰發酵

歸檔的人，沒有消失，或遠去

從血脈里觸摸到溫暖，或苦難

名字，有的明亮，有的黯淡

生平事跡，有的詳細記錄

有的寥寥幾筆，有的留下空白

厚重的一生，被縮減成

薄薄的一頁，或消瘦的一行

安放靈魂，無需廣闊的江山

榮辱，圓缺，悲喜，功過

在不斷校正，在不斷重新定義

回到最初的子宮，誰也不是外人

故事泛黃，生命熟透了

蟲子咬去幾口，齒痕處

生與死，不再搏斗，彼此致敬

撕開黑夜的燈盞

你來了，王家堡村還無力鼓掌歡迎

草木被寒冬囚禁著，日子被貧苦追趕著

你被取名為王衛國，后來被你親手埋掉

給自己命名為路遙，準備長途跋涉

濃濃的黑夜，不斷鋪開，沒有邊際

你的童年骨瘦如柴，饑餓在體內亂咬

很瘋狂，歡笑無一幸免，傷痕累累

幼小的你，從一頁貧窮被送到另一頁貧窮

從一頁蒼白被送到另一頁蒼白

你堅強地默默接受一切，稚嫩的脊梁

撐起沉重的天空，以及一場場凄風苦雨

崎嶇之路，沒能綁住你奔跑的腳步

你掄起大錘，砸碎蔑視，砸碎哀嘆

在心窩，播下理想的種子，向金秋挺進

拔掉人生的虛無，把孤獨燒成灰燼

把苦悶化為煙圈，吐到時間之外

你率領文字的隊伍，拼殺或重塑

喚醒或建造，在暗處，捧出明亮的人間

鮮花簇擁時，你又悄然退出喝彩

命運之神，再次給你出難題，考驗你

得到的幸福被瓦解，得到的溫暖被凍結

空空的你，重新面對自己空空的世界

黑夜很兇猛，撲向你，你卻沒退縮一點點

誤解的利箭，射向你，你也沒理會一點點

你的孤影，隱藏著驚濤駭浪般的力量

荒蕪的詞，在你的筆下綠意盎然

你給卑微者尊嚴，給迷茫者出口

給未來心跳和激情，給人心悲憫

虛構的人物，真實地與你生活在一起

他們的疼痛，他們的生死，他們的結局

牽動著你，你為他們哭，眼淚比黃金珍貴

苦難的擠壓，使你的胸懷變得更加寬闊

你脫下世道喧鬧的外套，放棄隨波逐流

在密室修煉，骨頭淬火，思想淬火

你就像專程為殉道而來，誰也擋不住你

疾病吞噬你的肉體，卻無法吞噬你的精神

回歸塵埃，你也是不可推倒的巨人

你的足跡，遠遠超出生命的長度

奮斗，是你給我們寫下的不朽篇章

無悔，是你給自己畫下的圓滿句號

你走了，其實并沒有走，你以一盞燈活著

撕開一個個黑夜，讓光和熱重返靈魂

告別書

枯葉裝進時光的皺褶里

骨頭磨亮骨頭，長刺的風掉頭跑遠

流水的琴弦，斷了又接上

該與一些人和事告別了

該與惡獸和表里不一的東西告別了

掃去塵埃，連同塵埃里的巨魔

讓黑夜吃掉發霉的記憶

不再相信布滿陷阱的掌聲

告別必須徹底，生命的再度出發

必須輕裝，不帶走一片悲傷

熱淚不要流出眼眶，會變冷，變硬

告別書里，沒有遺言，只有宣言

沒有詛咒，只有祝福

沒有尖刀和雷霆，只有慈善的種子

天空抱著大地，越抱越緊

荒涼破裂，日月和花草

踏響人間還依舊干凈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