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字

□李龍劍

這幾天，新來的局長吳成成被甩來的“鍋”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昨天下午，市職改辦又打電話催，說什么再不上報，名額就作廢。評個副高職稱能有這么難？吳成成似乎不服氣。

一大早吳成成就來到辦公室，他看到辦公桌上厚厚的兩摞推薦材料，眉頭一下子緊鎖起來，一張白白凈凈的小臉拉得長長的，捏在手里的筆不停地在空中旋轉著，但就是落不到材料上。這個字難簽呀，二選一！本來應該上任局長簽，可老局長倒好，當好人，在最后一次局長辦公會上說，不管幾選幾，哈哈，還是等新局長來決定吧，你們懂的，這樣公平。呵呵，這個“鍋”，你倒還真甩得好，屁股一拍，走人了事。老滑頭！難怪升遷總是比別人快。公平，我拿什么做標準？吳成成想，我才上任三天呀，來到一個新單位，也應該給我了解熟悉的過程吧。

吳成成雙手托著下巴，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縫，一絲余光從眼睛的縫隙里透出來，似看非看地斜望著窗外。他的臉上，時而露出得意的微笑，時而又露出絲絲憂慮。吳成成既想自己，也想工作。吳成成雖然算不上市里的風云人物、組織上重點培養的對象，但也算得上是風調雨順，三十五六歲就混到了一個實職的正科干，十年秘書提包跑腿爬格子終于沒有白費。上任前一天，市委分管書記送了吳成成八個字“清正廉潔、公正為人”，告誡他要踏踏實實地干，要干出一番成績，不要被別人戳著脊梁骨說機關上下來的只會玩嘴皮子甩腿桿子。吳成成心里有數，他精明得很，小腦袋瓜子比殲20的發動機還轉得快！當然，吳成成他的腦子里也不時地想起兩個候選人，推薦材料他都看了十幾遍，兩個條件都夠格。王兵，技播部主任，掌管全局的傳輸命脈，據說群眾基礎也不錯，這號人，你說報不報？一定得報，昨天辦公室主任告訴他，而且上面也給自己暗示過。另一個趙小林，綜合部主任，業務技術骨干，寫文章可是一把好手，市上重要專題節目的撰寫都得他出手，只是話太少，拿辦公室主任的話說，一個字——“陰”。有才的人大概都這德性吧，吳成成想。他更清楚地記得，昨天下午，他想熟悉一下機關人員，便隨意溜達到了綜合部去。吳成成看見一個留著平頭、身材消瘦的人正理頭在寫什么，便走過去輕聲地問了一句：想了解一下綜合部目前的情況，可那人連頭都沒抬一下，硬梆梆的甩了一句：沒看見我正忙嗎？有事找辦公室去！吳成成當時感到很難堪，想叫他抬起腦袋來好好看看我是誰，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苦笑了一下：這德性，以后一定要好好管教才行。吳成成生氣地回到辦公室，從主任那里了解到，原來這個人就是趙小林。這小子，你真是冬瓜皮做衣領，霉到了頸項！那就報王兵吧，吳成成似乎拿定了主意。他隨手拿起筆，但手剛舉起馬上又停了下來。他的心里不停地琢磨著，老局長能把“鍋”留給自己，難道沒有他的道道兒？不管怎么說，我吳成成剛上任，民主雖然是要講，但原則還是要堅持，我可不能被別人抓到什么話柄，說我吳成成鼠目寸光、小肚雞腸。

整個上午，吳成成稀里糊涂地就在辦公室熬過了，以前機關上啥事都得自已親自跑，現在輕松多了，剛來，角色還沒進入，找他的人也少。他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走近窗子，一陣涼風拂過，細雨落在了他的臉上，心里忽然感到一絲愜意。什么時候下起的小雨喲？吳成成想。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趕忙關上門往樓下走去。

職工食堂與辦公樓相隔兩百米，中間穿過一條水泥小路，兩分鐘就到。吳成成走下樓，望著天空中朦朦朧朧飄來的小雨，后悔自己早上不聽妻子提醒，沒把雨傘帶上。他站在那里，遲疑著，正想步入雨中，突然一把雨傘從身后伸到了面前，是王兵，昨天見過面的。“我還有。”只見王兵笑哈哈地說道，一邊點頭一邊遞傘。吳成成下意識地接過傘，感激地對視一笑。這小子，像是專門給我準備的，機靈鬼，情商不錯！

吳成成快步來到食堂，看到辦公室主任已給自己準備好了飯菜，就一把拉過主任，笑著說：“你先吃吧，以后還是我自已來。”他一邊說著話，眼睛卻瞟著正在打飯的趙小林。小小的個子，瘦瘦的身板，他能有多大的飯量？

只見趙小林打好飯菜，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子把盒子一包，迅速離開食堂，徑直往機關宿舍區走去。吳成成一看，這是怎么回事，趙小林并沒有住這里噠。吳成成真有些納悶了，連放在身邊的雨傘也沒帶，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趙小林冒著雨，把飯盒用衣服遮住捂在胸口，三步并做兩步一路小跑。他不知道新任局長吳成成正跟在自己身后。吳成成臉上的神經在雨水中繃得緊緊的——昨天分管后勤的副局長告訴他，職工們說趙小林天天這樣，繳一個人的伙食費，打兩個人的飯菜回家。當時吳成成半信半疑，現在看有點像是真的。他想去看個究竟。

機關宿舍建成有三十年了，開放式樓梯，吳成成看見趙小林爬上二樓，從身上掏出鑰匙把門打開，就像是進自己的家門。吳成成腦海里涌現不祥的預感，他用雙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就轉身向門衛室走去。保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吳成成，告訴他住戶姓邱，大家都稱他邱局長，兒子兒媳都在部隊，目前孤身一人住在這里，前段時間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吳成成急急忙忙回到辦公室，心里五味雜呈，臉上露出既激動又愧疚的神色，他忘記了肚子里的咕咕叫聲，立即叫來辦公室主任詢問。主任告訴他，邱局長是局里己經退休的原副局長，據說一個月前就摔倒了，原來已經安排好去看望，可最近換屆又把這事給耽誤了。

耽誤！好個借口，你們知道邱局長是怎么過的嗎？吳成成似乎很生氣。他告訴辦公室主任，從今天起，后勤上安排人員負責照顧老局長，直到身體完全康復。下午，在家的班子成員一起去看望慰問老局長。

吳成成說完，臉上又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心里也感覺輕松了許多。“以孝為先，以孝為先呀！”吳成成一邊自言自語地念叨著，一邊迅速地從辦公桌上拿起筆，在趙小林的推薦材料上，重重地簽下了三個字——吳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