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鄒宗德
2013年,湖湘楹聯七子到湖南岳陽的君山島采風,大家都少不了為君山創作對聯。我的對聯作品是:
幾度過君山,每欲滿傾洞庭水,歲歲年年,洗去千秋斑竹淚;
三聲敲橘樹,相道曾傳柳毅書,尋尋覓覓,流來一脈愛情泉。
這是我自己比較滿意的一副對聯。現將創作體會與讀者分享。
寫對聯和作文一樣,首先要審題。也就是要抓住所寫對象的主要特點來構思,對聯的術語就叫作“切”。君山,是八百里洞庭湖中的一個小島,現為國家5A級旅游區。島上名勝古跡星羅棋布,神話傳說膾炙人口,其中最著名的是二妃殉夫、柳毅傳書兩大愛情故事,驚天地、泣鬼神。君山也因此贏得了“中國愛情島”“東方伊甸園”的美譽。所以,我的構思就從這兩個愛情故事入筆。上邊寫舜帝二妃的故事。傳說舜帝南巡,他的兩個妃子娥皇和女英千里尋夫,到君山后,聞舜帝駕崩,抱竹痛哭,落淚竹上形成斑點,故這里的竹子又名斑竹。下邊寫柳毅傳書的故事,秀才柳毅赴京應試,途經涇河畔,見一牧羊女悲啼,詢知為洞庭龍女,遣嫁涇河小龍,遭受虐待,乃仗義為龍女傳送家書,從這個柳毅井進入洞庭龍宮會見龍王。龍女告訴他進入龍宮的密碼就是在井邊的橘樹上敲三下。詳細了解這些故事情節之后,寫作起來就順當多了,最起碼你寫出來的對聯就不會失切了。
何謂意象?原義為主觀情思和外在物象相融合的心象。簡單地說,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來寄托主觀情思的客觀物象。說白了就是藝術形象。所謂營造意象,即是塑造具有藝術感染力的藝術形象。營造意象的思維過程即是通過具體的藝術形象,以充分表達作者意念與情懷的思維過程,所以也稱為形象思維過程。湖南懷化黔城的芙蓉樓書法詩詞碑廊有這樣一副對聯:
好書鴻戲秋江水;
佳句風行曉苑花。
聯語用“鴻戲秋江水”這個意象來形容碑廊書法之妙,用“風行曉苑花”這個意象來比喻碑廊中詩句的意境。給讀者營造出一個十分優美空靈的意境,美不勝收,回味無窮。
初學對聯者,撰聯時往往議論大于形象,實錄大于想象,直說大于比興,顯露大于含蓄,作品雖符合聯律,但死對居多,讀來索然無味。學會意象表達法是學習對聯創作的必由之路。
但是,意象并不等于意境。“意”為意象,“境”為境界,所以意境就是到了一定境界的意象表達。清·王國維說:“文學之工與不工,亦視其意境之有無,與其深淺而已。”由一個或幾個意象構成一個意境。空有意象堆砌,是無法盤活意境的。境界是指人的思想覺悟和精神修養。意象用詞是固有的,也可以新創,是我們可以使用的材料,可以增加我們思維的廣度;而境界,是靈光一閃,是我們思維和靈魂能達到的高度。如朱熹的《讀書有感》: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詩中所有的意象,如“方塘”“鑒”“天光云影”“源頭活水”等組合成由讀書而產生的一種心情舒暢、明朗、美好、歡快的精神境界,也是朱熹讀書的境界。
我的題君山聯,摭取了“傾洞庭水”“洗斑竹淚”“敲橘樹”“尋尋覓覓”“愛情泉”等意象,這些意象就像制作木料物件的構件,通過語法邏輯修辭進行榫卯對接,環環相扣,有機地組合成一種崇高的愛情境界。
創新是藝術永恒的主題。這是由藝術的審美心理決定的,當一種藝術或者一件藝術作品出現審美疲勞的時候,就逼迫藝術家去創新,創新意境,創新藝術品種,唐詩、宋詞、元曲就是韻文學門類的創新過程。詩聯藝術如何創新呢?南宋詩人姜夔說得好:“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怎樣做到“人所難言,我易言之”呢?發揮想象力、變換角度去思考問題不失為一種好方法。例如寫珠峰,我們一般會想到它的高峻雄偉,可是有一位聯家卻從宇宙的角度看珠峰,極寫它的渺小:
有誰見礁島,于滄海升高,萬萬年代來,至偉并稱五極;
待我駕飛船,從太空回望,小小寰球上,其微不足一拳。
在這位作者筆下,珠峰不足一個拳頭大小。這種角度,這種超乎尋常的想象力,是避免俗氣、追求創新的最好方法。古人寫斑竹的詩句很多,如劉長卿的“欲識湘妃怨,枝枝滿淚痕”,毛澤東的“斑竹一枝千滴淚”等,我在聯語中寫斑竹,如果不充分發揮想象力,尋求新的角度,就很可能與前人撞車,聯語就難以出彩。于是,我想,斑竹代表眼淚,擦洗淚痕自然是人們對美好的向往。那么,用什么來擦洗淚痕呢?自然是用水。竹子上的斑痕是很難擦掉的,但是洞庭湖的水多啊!我發揚愚公移山的精神,年年歲歲堅持下去,總會感動上蒼。下邊,我同樣以這種“癡心妄想”來寫柳毅井。我希望龍宮的存在,希望井邊的那棵橘樹還在,希望進入龍宮的密碼還是敲三下。于是我癡癡地在井邊尋尋覓覓,探尋進入龍宮的通道。“我”越癡越荒誕,情感的表達就越強烈。當然,這種荒誕應以讀者的感受能夠接受為得體,否則就是瘋言誑語。從想象的角度看,藝術家和神經病人只隔著一張紙,這張紙的厚度代表了藝術的微妙。劉勰在《文心雕龍》篇中說:“至于思表纖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筆固知止。”誠可信也。
藝術作品是用來表達人的思想的,所以,我們創作對聯時,要在主題思想的深度和高度上下功夫,多些社會人生之思,蘊含深厚,你的作品才能鍛到一定的成色。如鄂爾泰題菜圃聯:
此味易知,但須綠野秋來種;
對他有愧,只恐蒼生面色多。
聯語由菜圃中的菜色,想到了黎民百姓的饑寒疾苦,這種思想的高度使聯語頓時生色。下面兩副對聯都是題廁所聯:
進來三步急;
出去一身輕。
但愿你來我往;
切莫屎少屁多。
我們怎么來分辨兩副對聯的高下呢?第一副對聯有情趣,但第二副對聯有深度,是對占著茅坑不拉屎、尸位素餐者的批評和警示。有思想深度者自然更勝一籌。當然,深度和高度也各有側重,請看下面三副對聯:
奴別良人去矣,大丈夫何患無妻,愿后日重訂婚姻,莫向生妻談死婦;
兒依嚴父艱哉,小孩子定仍有母,倘常時得蒙撫養,須知繼母即親娘。
蓬蒿作一己形容,對世事滄桑,不言只字;
風雨是平生際遇,去人情冷暖,立到永年。
有形骸便有斗爭,不見三千部藏經,將佛塔分為七級;
無欲望即無煩惱,吾且墮十八層地獄,把天堂讓與眾生。
第一副是清代光澤何氏婦自挽聯,它寫出了感情的深度;第二副是懷抱昆侖題稻草人,寫出了人生的高度;第三副的作者是曾慶斌,題目是《墮落》,寫出了思想境界的高度。
我有悲天憫人的情懷,這種情懷不時植入到我的對聯作品中。其實,“洗去千秋斑竹淚”,不僅僅是為舜帝的妃子洗淚,而是想洗去全天下人的痛苦,愿天下少一些悲傷,多一些歡樂;少一些離亂,多一些太平。這樣,作品就有了蘊涵,思想就有了深度,主題就得到了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