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寫木荷（組詩）

林 珊

暮年

雪太大了。雪覆蓋了山川、河流

罕無人跡的樹林

雪落到屋頂時，聲音很輕

暮年的你，坐在茫茫的屋子里

不斷往壁爐里添柴薪

那濕的、冷的、荒蕪干枯的

年輪

都被你攥在失血的手中

你的愛人，離開你，已經很久了

他留下風雪、墓碑、皮襖、病榻

以及抽屜里的信件（信紙邊緣有一朵淺淺的薔薇）

后來當你回憶，那個黃昏

游魚是如何躍出湖面

北風是如何拂過荒野

那僅有的、微弱的星光

又是如何

把你們一直送回

你們相逢的那個雪天

虛構的雪

我為什么還要反復寫到雪

寫到落葉散盡的黃昏

北方的城市

緩慢的車流

微涼的右手

樹林里，一大片一大片

無人踩過的雪地

多么像人間的一個遺跡

有那么一瞬間

一枚飽滿甜蜜的紅柿子

從枝頭，掉下來

迅速滑過我們的腳尖

樹梢上

一只小松鼠拖著一條

長尾巴

一閃而過

黃昏如此短暫

黃昏如此美麗

我們看不見

看不見

我們將要離散的

一生

漂流瓶

午間讀詩，讀到一個年輕的詩人

寫一個寂寞的女人

經常等不到她的男人回家

憤恨之下，她詛咒不回家的男人

都去死吧

詩的結尾，那個年輕的詩人

在海邊，撿到了

那個裝滿詛咒的漂流瓶

讀完那首詩，我感到既慶幸

又沮喪

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過海邊

我也很久沒有寂寞地坐在沙發上

等待一個深夜不回家的男人了

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就說再見吧

如此，便是陌路了。一列火車

呼嘯著，開過2003年的春天

山坡上的泡桐，成為某個紀念日

灰色的背景

樹下拾花的，是那個扎著馬尾

不諳世事的你

一張舊照片里

有一些抹不掉的記憶

夜來風急，鳥巢墜地

還有誰會站在原地

還有誰配得上你的深情

與恨意

重寫木荷

我從不曾看見過你的果實

那飽滿的、單薄的

淋著細雨的

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那么多白色的花瓣，從空中

從夢里

緩緩落下（那或許也是一種永生）

無數個黑夜

你的孤獨，我從未看見

和我，是一樣的

你在夢里奔逃，哭泣

疲于重新愛上一個人

和我，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