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勝念
你可能會信飄來的
曾在風里起起落落,被海浪拍拍打打的
那幾句話
這些話有時盛贊大海
或者拼命說一朵玫瑰馥郁
長長短短的句子
伴隨著標點,和口腔里殘留的姜蔥味
一秒鐘,傾瀉于
你的腹中
瞬間獲得的酸爽聽覺
等到第四個夜晚
又想吐出
某些傾訴,像屠殺,像瘟疫。
一萬次這樣的修煉后
我們甄別劇情,克制耳朵的方向
但有風刮來時,依舊湊近了聽
我們將要旅行,是丈夫告訴我的
會在明年八月,呼倫貝爾或莫爾格勒河畔
無盡的綠意,混著不知名的紅色漿果
牛兒羊兒,還有我們的孩兒,一齊奔跑
等等,我要先去城西的綢緞店
問掌柜會不會做五彩哈達
我們不能即刻走
要等一段秋色埋進年關的雪
等江南的花,盛放綿延在春水兩岸
準確地說是在等一個假期
孩子們同樣期許,但不得不過好今天
他們守在餐桌前
猜馬鈴薯被刨成絲還是切成塊
或認真質問一粒蒼耳
為何粘在褲腳,是否也想去遠方
我從柜子移出裙子,又添進毛衣
丈夫晚間帶回幾枚銀杏葉
沒有人敢辜負一絲入室的月光
同時真摯地守候一段旅行
落地燈,孤零零地杵在墻角
它與我一般高,足以撐起一段光陰
發光的人生
要經過別人的手,“啪”,按一下
筆直地照耀三三兩兩
懸在梁上的小蜘蛛,害怕每一絲光
一面薄薄的網,被照得透亮又危險
女主人從不抬頭看
她經常刷著指甲油,開著免提
跟一個男人通話到凌晨兩點
城里沒有雞叫
有時會說到五點,那些情意綿綿
打擾了一只蜘蛛
落地燈,不哭不鬧,還有那盆文竹
相安無事了很久
這座房子以后也沒有男人和孩子
有些宿命終是孤獨
有些柔情,抵不過一束垂直的光
穿過這座拱門,會有一座拱橋
看不清晰的雕刻,像獅子又像老虎
每個人走過,都要望一眼橋下的水
仿佛水里的船只,會載來想見的人
拱橋和拱門
像父親和母親
把關著每個人的出行
數著三百六十五天里,有幾日沒有朝陽
看著五十里外的俊俏小伙
怎么娶走了喜歡爬橋墩的野姑娘
我大膽地想
如果哪天拆了它們
定會春水不淌,魚蝦不歡
那些遠走的人,再也尋不到回鄉的路
若給你一本字典
你會搜羅出多少詞語,來形容我
大量的形容詞和名詞堆砌成一個人
起舞吻花的蝴蝶
在太陽下淌淚的雪人
執著的啄木鳥
我是一個不明物體,幻化成何樣
緣于你的情緒和回憶里殘留的念想
風吹了還是油燈枯了
模樣不停在變
我一會兒純潔,一會兒邪惡
如果還愛你
我甘愿接受,成蟻,成羊群里一朵潔白
我可以砸碎玻璃花瓶,放玫瑰一條生路
你以愛之名賜予的一切,我在無盡黑暗里細咀
如果,我不愛你
你又會將這些模樣拋入哪條纖細河流?
漁民說,只要再加五百
就帶我去趟深海
我交付了信任,跟著他出海
馬達聲驅趕著魚群
快艇劃出長長的浪
連著白云里飛機的航跡
像一條潔白的哈達
掛在地球
看不到一條鯨魚、白鯊和魔鬼魚
我以為的深海
應該海豚跳躍,海鳥如箭
然而它愈發寧靜
鏡子般的海平面,反射著光輝
那些我聽不到的、看不到的
也許在甲板下熱烈游動
這番景象,很像我的臉蛋
總是收斂我的心
我的心明明有時晦暗
你卻看到一對酒窩里
左邊盛了一輪明月
右邊躺著一只太陽
你借著這點光線,跋涉,蹚過河流
而我借著你,逼近深海
我在一個秋天
生了一個孩子
又在另一個秋天
生了另一個孩子
接下來
一輪明月和一枚太陽
同時依偎一顆地球
陸地上,星星點點的我
白晝里縫制公主的禮服
皓月下磨亮王子的寶劍
春天闖進森林,辨別昆蟲的羽翼
夏天鉆進海洋,和魚說話
偉岸的航艦,是否裝著炮火,我們要知道
燈塔在海平面為誰眨眼,我們要懂得
一柜子書籍,一把平底鍋
我們僅用這些
努力讓日月同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