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學明的詩（組詩）

龔學明

雪的疑惑

雪照亮一年的開始

也照亮城市的夜和天空

寂靜的能見度中

沒有看到行走的生命

鋪天蓋地之后

仍是漫天飛舞，那些鳥

棲宿于哪一根時針

雪粒壓著雪粒的情緒

無處尋覓

河水慣于不動聲色

落在懷里的雪繼續接收

消失的土地不知道

雪與雪如此擁擠

是快樂還是痛苦

一棵樹露出一半的身體

清醒的部分依舊質疑

白色，猛烈，這些詞的感情

來歷不明

可以這樣想：至少這是一次改變

重新規劃的開始就要

開始

錯過

現在，陽光金黃。鋪滿的

寧靜，像補償，也似掩飾；

唯殘雪不愿迅速遠去

但擋不住融化激烈的過往

在平凡中幾乎難覓突變

暴雪和驚雷或許期待已久：

變化，有人喜歡，也有人驚恐

而我在分辨，一場雪

是錯過，還是幸運逃離

雪白的羽毛多而且重

落下的形容詞因人而異

對此前寒冷挑起的變局多有不滿

一場雪覆蓋

像是在清洗

雪的生命不可重來

我愿意說

錯過一次美麗的疼痛

在雪徹底消失后，熟悉

也已完全改變

斜坡上的花園

花朵像微笑的臉

有深不可測的想象

但不可采摘

只可以治病

我從花園出來，帶著

玫瑰的叮囑

一路忘乎所以。當發現

找不到出口

才見斜坡上的光影已變

一樣的路，方位不同

視野被抬高

將遭遇繞道而行

這如同原有的清晰思維

現在怎么也回不進去；寫在

花瓣上的處方開始懊悔

陽光不會停留

心情一直在變化；殘雪

在講述被融化的過程

花園那么大，大得沒有前后

斜坡是設定

每個人都要看見

我心有不甘

這是第二次在花園里迷路

折返中將時間拼疊

把空間刺穿

出口終現，但不在等我

回望一座花園

多么驚險

輕——模擬新葉的獨語

現在，我掏空黑色的猶豫

憂傷，仇恨；

像被一把堅決而隱蔽的刀

切除負能量的肺，

心臟，肝

我愉快地縮小

像一張期待的信箋

在愛的空間飄

通知我沉睡的和受難的

親人

陽光單純

我沒有經歷

我的羽毛漸生

綠色的火焰也是火焰

我被點著

像燃燒的鳥急于

試飛

唯有輕是美妙的

無忌和放松

在無意識的銀河里漫游

在夜的囈語里

自在生長

讀詩

整整一個冬天，我在餐桌前讀詩

弗羅斯特的雪

在平原和桌上洗白

油漬還是留在了詩集封面

我一直在調整自己的情緒

讓自己的心情純粹些

但我不會故意焚香洗手

況且，油漬不多，更不可能

濺入詩意之中

昨晚，我再次捧起詩集

猛然想到，詩來自餐桌上的生活

而油漬像頑固的壞情緒

白天，我剛去了東郊

找到一處幻境：清澈的水流

在清洗時光的面孔

像將大地上所有灰黑的困苦

洗掉

在我們心里的詩句

保存完好

穿行

我被安排

在一排高大的加楊樹中穿行

我是偶然的

這些樹高大，牢牢固守于

事件的原點

在歷史中，有些內容如此重大

像一棵樹一樣醒目

我撫摸蒼老的皺褶，用力推壓

絲毫不能改變和移動

腳下的草是新生的

時間久了，被不斷復制，直至

走樣，貌合神離

而河水在一邊僅見幽光

這是不可觸碰的部分

深沉，神秘，暫不可解

向前，總有開闊地

走進去，空空蕩蕩

偶有鳥聲，是重建樹林

還是新生故事？

程序

先交出葉子的放松

再給出影子的隱私

光的趨勢強大

我們就要委以全部身心

在湖邊站立的年齡

我們崇敬

一棵樹的憂患不會超過湖泊

水統領一切

廣而深的沉默

包容所有

我奇怪的是一株槭樹

在春天臉色通紅——是多血質的興奮

還是提前的憤怒？

上午的程序沒有走完

椅子靠墻，在中午的音樂中回補清醒

初聞

在一條幽靜的小徑上

繁樹雜存，蒼郁蔽日

生活如此高深莫測

暗香先于意識襲來

比期待的

更為配合

一年中的開花日子頗多

花朵展示花期

花朵與花朵

只是自顧自地釋放

唯有秋天的桂花

可以讓我們走入它的內部

像一個人的歡喜

包裹住另一個人，綿久不絕

聞過香的人神清氣爽

他們開始登山

有些疲倦，有點喘息

在半山亭里

他們稍坐，回望

與植物的世界，石頭的世界

已然是老朋友

風在更高處等候

鳥聲在說

我們再向高處

消失于隱秘的部分

秘境

在我慣于行走熱鬧的一側

無意間闖入的沉默世界。

我有的驚喜彌開

像一個秘密徐徐展開

我們總愛在既定中思想

在功利的選擇中行走于捷徑

而另一部分因不可知而

神秘，遭舍棄；或許

這樣的所在有更迷人的光澤

秘境中的陽光如此飽滿

像沒有污染的水一樣透亮

對岸的圓形糧庫

在靜謐的背景中遺棄

過去消失，進入秘境，成為

部分

爬上岸的小船

在尋覓水之外的知識

氣息和氣味在蔓生中

與舊時的嗅覺接頭

新生事物，只可意會。

這另一個世界

自生自滅，自有妙樂

我們只能感受其存在。

天地人同為一體

忘卻自己和識別

心中身外，皆因無解而神奇

細雨

打濕在窗臺橫木上的雨聲。

早晨的時間略有寒意

比擔憂的暖和一些

今天我要出門

消失在初冬的空蒙里

不可回避的衰老

被物景描述

現在，我在觀看一處靜物

白墻不白，黛瓦尚好；

我在一種不能超越的

狀態里：我還沒有出門

滴水代表過程

在何處滴水刺痛人事；

多肉植物的葉子不像

葉子：向上

如慣性，近乎麻木。

我決定提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