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如果沒有雪,就像青蔥的年華里缺少了一場浪漫的愛情,北方的雪無需預約,它總會伴隨著嚴寒的腳步姍姍而來。然而,今年冬天,雪似乎遺忘了北方的土地,時令已經過了冬至,天空里的云朵依然猶豫著,遲疑著。在道路上相遇的熟人,清清喉嚨,舔舔干燥的嘴唇,微嘆著互答著:“要是下一場雪就好了!”樹木伸出枯瘦的手,等待著雪花豐腴它們的身姿,點亮它們的妝容。山巒瑟縮著皸裂的肌膚,等待雪花給它們披上盛裝。
我在期待一場雪,因為雪天的那個故事一直溫暖著我邈遠的記憶。
去年冬天,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我忽然心血來潮,要把我那一頭永不馴服的羊羔毛般的自來卷發燙成柔順飄逸的秀發。我哼著小調,邁著輕快的步子向理發店走去。天空中零星的雪花似乎也為我的奇思妙想興奮不已,調皮地鉆入我的脖頸,撓一下癢癢。
理發店里,一位帥氣的小伙子熱情洋溢地接待了我,看著他那稚氣未脫的臉,我猶豫了:“你……能行嗎?還是讓你們老板來吧!”小伙子“啪”的拍一下胸脯說:“大姐,你就放心吧,做出來你就知道了!”接下來的一系列嫻熟的動作讓我徹底放了心,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大姐,再等二十分鐘就好了。”我靜靜地坐著,美好的期待就像無數潔白的雪花在腦海中輕盈地旋舞,我仿佛看到了朋友們見到我時瞬間閃亮的眼神,走上講臺時學生們“哇嗚”的驚嘆聲,風和陽光在我的發間起舞,雪花輕輕墜落在我的發梢,倏然飄落……
“大姐,該洗發了。”小伙子說。當頭發上的水分終于被吹干,站在我旁邊的一個女孩子發出了一聲尖叫,我的心猛然被拉緊了,急忙戴上眼鏡,我的尖叫聲讓理發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我的頭發就像一叢旺盛的沙蓬草,肆意擴張著它們的領地。我摸摸頭發,早已僵硬而干枯。小伙子手里的吹風機停在了半空,局促不安地看著老板嚴峻的面孔。想起明天要開會,上課,參加同學聚會……想起許多眼神,嬉笑的,竊竊私語的,惋惜的……我終于按捺不住,一團怒火沖口而出:“頭發做成這樣,你讓我明天怎么見人啊!”他的臉憋得通紅,囁嚅著說:“對不起……”老板的安慰,小伙子的道歉,都被我的憤怒遠遠地彈了回去,我鐵青著臉奪門而去。
雪下得更大了,紛紛揚揚的雪花迷茫了我的雙眼。這時我才想起由于一時氣急,錢也忘記付了,“哼,誰讓你做壞了我的頭發!”我飛起一腳,將一團積雪踢得四散。多么懷念我那一頭羊羔毛般的自來卷發啊!
夜晚,我輾轉反側,忽然想起自己打工的一段經歷來。大二放寒假時,為了賺幾個學費,我沒有回家與父母團聚,在榆林的一家賓館打工。早晨打掃衛生時,我端起一盆洗臉水就朝樓下潑去,就在那一瞬間我驚呆了,手里的臉盆“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樓下的一位中年男子落湯雞似的仰起頭,暴怒地盯著我,隨即就像一股旋風順著樓梯卷上來,沖著我揮舞著拳頭咆哮,我的臉一定蒼白極了,嘴里重復著:“我給你洗衣服……我給你洗……”這時,老板走過來了,我多么希望她能站在我面前,勸說一下青年也好,可是,她卻背抄著雙手,冷笑著搖晃著從我身邊走過去了。就在我茫然無助之時,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婦喘息著爬上樓梯,一邊將他們的兒子拽下樓梯一邊說:“走吧走吧,看把娃娃嚇成甚了……”在以后的漫長歲月里,那一雙蒼老的面容猶如一星跳動的燭火,為我抵擋著生命中的寒流。
也許,那個小伙子會受到老板的責備,會被扣掉工錢,甚至會被辭退……如果他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溢滿思念的臉上一定要淚水橫流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走向理發店,推開門的一瞬,我看到了老板詫異的眼神。我把錢放在柜臺上,對呆立在一邊的小伙子說:“昨天太沖動了……”老板用顫抖的聲音說:“大姐,讓頭發……再長兩個月,我一定給你做得好好的。”
天放晴了!雪花在大地上鋪上了潔白的信箋,等待人們抒寫美麗的詩行。第一縷朝暉在雪地上涂抹出淡淡的紅暈;一對戀人手挽著手走過,雪地上留下兩行深深淺淺的愛情詩;路邊,一個憨態可掬的雪人笑瞇瞇地看著來往的行人和車輛,那是孩子們用稚嫩的手寫出的童話故事;樹木就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橫三豎四地插了滿頭的花朵;另一家理發店的門口,兩個小伙子將雪球互拋在對方的臉上身上,青春的激情隨著雪花飛濺;小狗也來湊個趣,在雪地上踩幾朵梅花……忽然覺得,我那沙蓬草似的頭發在圣潔的天地里變得柔韌而美麗!
往事如潔白的雪花灑落在我的心靈深處,將我的靈魂洗滌得潔凈無塵。我期待一場雪,雖然雪攜帶來的寒流像一條冷酷的鞭子抽打著北方的土地,但是,只要懷揣一顆善良的心,再冷的冬天,也會因愛而溫暖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