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卡戶

文/吳長寬

初秋的早晨，暖陽照在鄉村小路上。莊稼地里，包谷長勢喜人，大的象牛角、小的象秤砣，還背雙包，豐收在望。山坡上，桃樹、梨樹、核桃樹……碩果滿枝。村莊旁，喜鵲飛上樹梢，“喳、喳、喳”叫得歡快，似乎有貴客要光臨趙家灣。

9 點左右，趙家灣村民組的村民正三三兩兩的往村民組長家趕。

要是往常，這些人是不會這樣積極的。

“一個農民，手捏鋤頭把，犯法也不大。開啥子會啊！多干點活路是正事。要真是碗里頭沒得端的了，哪個瞧得起你哦。”

今天不同，因為今天要評建檔立卡貧困戶，一個都不能少。

人們都到齊了，掛片村干部開始整頓秩序，請掛村鎮干部主持會議。

“今天我們在這里評議趙家灣的建檔立卡貧困戶，請大家認真對待。”掛村鎮干部說：“確定建檔立卡貧困戶，要經過‘三評四定’，就是村民代表評、黨員會議評、群眾大會評，村民會議議定、村三委和摸底調查工作隊初定、鎮里審定、縣里確定。評定后還要層層公示征求意見，做到公開透明，公平公正。”

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后，掛村鎮干部問道：“我說的你們聽清楚了咪有？”

“聽是聽清楚了，關鍵是啥子人家該進啥子人家不該進，總得有個杠杠，要不然咋個評呢？你說是不是？領導！”一個村民問到了點子上。

“那是肯定的。今天有縣里面派來的工作隊參加，下面我們請隊長給大家解讀評建檔立卡貧困戶的政策，也就是大家說的杠杠。”

“好——”村民開始歡呼，緊接著是熱烈的掌聲。

“家庭成員中有當同志領財政工資的不享受，家里有3 萬元以上車輛的不享受，在城鎮有商鋪或商品房的不享受，家庭成員中有辦企業開公司的不享受……”

工作隊長一五一十的把不該進建檔立卡貧困戶的條款講清楚后，會場頓時喧嘩起來。

“這不公平，明顯是照顧懶人。”

“對，我們起早貪黑、熬更守夜的苦的時候，沒人曉得。現在有好政策我們卻不能享受了，不公平！”

“是啊，我家是有幾十條牛，但是喂一天要一天的飼料，還要每天拿人趕倒（著）牛屁股跑，政府又沒得補貼，只有投入沒得收入。咋就不能進呢？啥子政策？”

“我家男人是開了個修理廠，但才開張不久，生意也不好，成本都還沒拿回來。為啥子不進卡戶？不講求實際！”

……

“一不偷二不搶三不開黑廠，人家婆娘娃娃熱被窩，我光棍一條。黨的好政策，如果我得不到享受，誰也別想。”

會議進入僵局。

工作隊長苦口婆心地說：“自古以來，貧富差距都存在。大家鄉里鄉親的，有一口飯都要大家分著吃，別一蛙之見的。大家說是不是？”

“是的，隊長說的沒錯。但這不是吃一口飯的事情。這是黨的好政策，大家都該享受。你說是與不是？隊長！”

“精準扶貧的對象主要是‘兩不愁三保障’問題沒解決的人家，凡是踩到紅線的人家都不能享受。請大家理解！”

“理是理解的。可是我家沒得30000 元以上的車子，應該享受。”

“我家戶頭上的車子是別人的，也應該享受。”

“我家雖然有一幢房子，也有一張車子，但是我家欠銀行幾十萬元，咋就不能享受呢？除非哪個幫我把銀行的貸款還了。”

“我家這個組長也不當了，哪個想當哪個當。八九十歲的老人生病住院，欠下一屁股兩肋巴的賬，三四個娃娃讀書天天要使錢，住個房子歪籠倒壁的，還進不了卡戶。”連村民組長家屬也這么說。

……

大家講的基本上都是事實，咋辦呢？

會議又一次陷入僵局。

掛片村干部坐不住了，站起身來理直氣壯的說道：“面只有這么點，能捏幾個粑粑你們都清楚，別爭了，當貧困戶并不光榮，以后娃娃都不好說媳婦。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哎呀，管不起了。是打單身的命昂在（由）他了。好政策我們還是要享受的。”

“ 拿大家在這里磨了。你們當官的想拿跟哪家就拿跟哪家，反正我家也沒得好煙好灑公雞火腿送人。你們扯，我要回家煮豬食去了。”

“我也要放牛去了”

“我要背娃娃去打針”

“我要去賣雞蛋吃酒”

……

村民們三三兩兩的走了，只剩下鎮村干部、工作隊員和村民組長，咋辦呢？

工作隊長陷入了沉思。這是個性嗎？哪個錯了嗎？我們該咋辦呢？

突然，工作隊長的電話響了。“這時候打什么電話？添堵！”

電話是黨委書記打來的，大意是大家都爭當建檔立卡貧困戶，我們要注意工作方法。最好先做通村民組長和村民代表的思想工作再開村民會議。確實特殊的要做好問題清單，按程序申請特事特辦。

哦，原來是這樣！多數村民組的評議工作都碰壁了。

村民走了，但工作不能不開展。工作隊長開始布置工作：“趙家灣一共7 個村民代表，掛村鎮干部帶個組、掛片村干部帶個組、我們分頭做工作，讓他們先解開心頭的疙瘩。村民組長跟我一路。”

下午兩點半左右，工作隊員、鎮村干部又在村民組長家院壩聚齊，沒過一桿煙功夫，村民代表也聚齊了，緊接著村民也都到了，會場的氣氛不再硝煙彌漫。

村民組長許定碧站到會場前面來申請說話。

工作隊長點頭同意。

“今天不說啥子組長不組長，我一個女流之輩在這里說兩句，請大家評評。我們在一個灣子頭坐起，大家高粱桿夾壁頭你知我見的，最艱難的日子都過去了，我們灣子人是團結出了名的。我們不拿難題給領導，也不拿話跟別人說。我家先退出，跟我家差不多的看著辦。”

整個會場悄然無聲，有人在互相交換眼色。“我家退出”家里有人領工資的表態。

“我家退出”家里有車的表態。

“我家退出”家里在城鎮有商鋪或住房的表態。

……

“我家退出”凡是踩到紅線的人家基本上都表態退出。

趙家灣的問題迎刃而解。

精準識別、精準扶貧、精準脫貧，對象精準是脫貧攻堅的第一粒扣子。扣好第一粒扣子，哪個都不敢兒戲。在整個精準摸底調查和動態管理過程中，村民組長稱得上起到了“磨心”的作用，也經受了“磨心”般的打磨，其中的辛酸不言而喻。大家都要爭當貧困戶，評上了該得，評不上了就怪村民組長從中作梗，對村民組長糾纏不休、不依不饒，輕則謾罵，重則毆打。

翁家坪村民組70 多歲的組長吳道權一直在村民心目中是光明正大、德高望重的，這回都被糾纏得幾天幾夜睡不上覺。他堅決地說：“擺平這事我就不干了！”

赤水源鎮銀廠村22 個村民小組1360 多戶人，大多數人家吃穿住行和上學就醫都不愁，只要基礎設施整體改善了，依靠自身努力脫貧沒問題，但有好政策扶持哪個不想呢？包括家庭條件較好的都希望得到政策扶持，有的甚至放棄在外打工，天遙地遠從深圳、浙江、昆明等地跑回來爭當卡戶，于是就出現了“家家爭當貧困戶”的怪事，給實行動態管理帶來極大的工作壓力。

為了化解矛盾糾紛，鎮村干部和工作隊員不惜走村串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雖然起到一定作用，但有相當一部分人還是置之不理，不當貧困戶誓不罷休，甚至有人以拼命和上訪進行要挾。

就在“三評四定”工作處于舉步維艱的時候，趙家灣的組長許定碧（女）做出了“我家先退出，跟我家差不多的看著辦。”的決定和倡議。

許定碧家當時的條件在趙家灣只能算中間偏下水平，跟她家相比，大多數人家在“比對”中退出爭奪陣營，趙家灣的問題迎刃而解。

接著，在翁家坪村民組家庭條件一般、家庭負擔超重的老黨員、村民組長吳道權也率先退出，翁家坪的問題也得到了解決。

報告隊長，大山評定結束。

報告隊長，石旮旯評定結束。

報告隊長，滑石板評定結束。

……

報告隊長，赤水源鎮銀廠村最艱難的石板橋村級評定工作正常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