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根突然把我驚醒（組詩）

◎許 仲

[還沒到家]

兒子幫我設計了回家路線圖

標注了出發時間，途經某地某城

可能會發生的受騙迷路與丟失物品多發地

標注類似2002年那樣的艱難與落魄

苦澀與亡命之旅

那張早已走完旅程的車票

至今還握在我的手里

我不敢松手

我怕那年的故鄉突然就會丟失

那年我傷得太重差點回不了故鄉

那個折磨了我四十年的地名

曾因貧窮而不懷好意地把我趕出家門

她用貧窮落后與饑餓一再警告我性命攸關的措辭

因為我愛她，我忍了她

因為我屬于她，我離開了她

直到2020年，我們還因為生命中的未盡事宜

把對方相互攥在手里

咬著牙，誰也不愿松手

現在，我把她有價的里程

貼在異鄉冰冷的墻壁上

靜聽她有過的車輪滾滾

在午夜的頭頂伴著我孤獨的心跳呼嘯而過

靜聽她帶著故鄉的音訊

碾壓我歸鄉的新夢

我有很多心愿

歸去是一個，歸還是一個

這些都是永不能完成的任務

我那被推土機推倒的破舊堂屋與前屋

如這張完結的票根

總會在某個時辰

突然把我驚醒

[鄉村來信]

桃花開過麥子就開始打腹稿了

三月天無非就是回看冬日的傷殘照看春天的生長

屋前屋后的閑暇時光

是母親親手制造的想念

那里的陽光，寫滿鄉村物語

天書卷卷，夾著燕語呢噥

這些親愛的事物

讓曾經的記述，那么翔實，板結

歇工之時，故鄉云就捎來家安的口信

孩子都好吧

他這日又在村口張望沒

母親囑咐兒媳一定要寫上一封

寄給有兒子在的南方

那些瑣事適合嗎

那些叮囑可以省略嗎

母親說，都要寫上

知道那些書信還在

舊時光被捆扎在房梁上亂了字句

知道那時有好多話沒有說完

知道1993年的家書

詳細列出的農耕費用孩子衣食與人情往來

沒有一樣是為窮苦的你自己花銷的

母親，媳婦，你們苦苦等待的未來

是我今天這個樣子嗎

我配得上你們的等待嗎

你們始終愛著的這個人

至今依然離家千里

他正愧疚地對著家的方向

[阿炳]

這僂行之身，寸步天涯

比影子更難的人，你慢點

身前這點光，僅夠溫飽

你屬于廣袤人間，不能享用

竹杖點痛大地

弓弦是筆，你寫下悲歌

這倒流的泉水，蘸著月色

在低音區反復哽咽

越街而去的不是寒夜的風

是人世黑色的苦痛

命運帶你走過的這條路

是高低起伏的坎坷琴聲

你見過的美好是二泉捧出的明鏡

日出日落就是一曲終了

阿炳兄，江南有不滅的燭火

隨你出入

他們贈你的三分明月，你收好

趁這微光

你好趕路

[躲藏]

音韻隱于雁尾

凄厲近似高亢

荒原之上，是領頭雁

拉開時間的拉鏈

任由秘密在光影中泄露時間

獨影留下的日光

掃描傾斜文字

風聲，閱讀了最末一行

太遼闊，我聽不清你

端坐對岸的哭泣

光提起銀白快刀

打散我們尚未抵達的馬蹄

端坐蒼涼之境

隔岸有我求證已久的廣袤人間

每多看一眼

莽原就多了一分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