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組詩）

◎余潔玉

[落在電線上的鳥]

高度合適，最佳觀測點

一只灰鳥落在電線上，一動不動

還好，它沒有認出我

這個也想飛走的人，三歲才會走路

二十六歲寫詩，沒去過珠穆朗瑪

不知道雪山是否有神

沒騎過馬、趕過羊。夜里多夢

醒來卻身無著落

不該愛上一個虛無的人

不該對鏡梳妝，梳著梳著就哭了

當我抬頭望去

鳥兒已經消失，我不敢承認

其實一切都是空無

[殺雞]

一碗水端平，現出

隱藏的刀鋒。沒有誰

可以躲過去

我們都是這場屠殺的

見證者。被切開的喉嚨

放出歡快的歌聲

倒地，撲騰，被縛的雙腳

又往前蹦跳了兩步，氣絕

我也掙扎著，移開了視線

餐桌上，說殘忍的人又多夾了兩塊

送進嘴里，一邊談論

即將奔赴刑場的劊子手

[病中記]

病中的身體，抱著高燒不退

以為就此可以進入

想象的世界：一匹馬馳騁于

黑夜，馬蹄下的堅冰

只為聲音所破。下墜的過程

我只聽到了，自己的驚叫

四十年了，我仍然不會游泳

像一只旱鴨子，遇水則逃命

幸好我及時醒來，伸手摸到了

墻上的開關，突然的亮光讓我

睜不開眼睛。別急，我還要在黑暗中

多待一會兒

[我]

我有時是水，水穿石頭

自損三百

有時是朝露，去日苦多

卻愛上陽光的氣味

一生太短

一生又太長

能想起的都是故人

我是時間的兵馬丟失了城池

是三月的桃花送別了春風

更是無邊的荒草，在等待野火

是一朵孤憤的云

一不小心走下了天空

[人世間]

群山之中，借一道溪水

洗去浮塵。人世間

沒有什么值得爭吵

不過是草木一秋，你看滿山紅葉

遲早都要落下，隱姓埋名

作為后來的人，我也曾有過一念虛榮

奔流中擊水，濺自己一身的浪花

或追逐于人群，非得扎滿荊棘

才知道疼痛，并安靜下來

如今我已年屆四十

仍感心中有惑，日漸放大的悲傷

是今年又送別一位至親

前日他托夢給我：漫山鳥鳴

墳草青青，甚好，甚好！我也就不再糾結

不論一生長短，總有相聚的一日

[寒潮]

寒潮突降

大地一片瑟縮

狂風在玻璃窗上哭號

許多鳥雀躲遠了

我沒有什么好怕的

第三十九個冬天，我只是多了一些霜雪

和閑下來的意思

喜歡養花，但總是把花養死

喜歡釣魚，卻總是空手而歸

我見山拜山，遇水蹚水

對于人生中的第一根白發

也能祝它好運

無論怎樣，第四十個春天就在眼前

這一場寒潮，只不過是

與命運的，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