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將盡，誰也不曾來過（組詩）

飛 白

[果園錯憶]

工業區深處的一片果園

委身于大棚、暖房。谷雨后

萬千梨花已悉數凋零

我對著寂靜的生長裂痕

選擇冥想

哪些掙扎著受盡苦難

哪些又已開花結籽，后院荒草叢生

我從不會去了解這里的屬地

包括果樹的門類以及長勢

與此同時

在腦海邊緣也畫出

一大片無人認領的田地

任由其鋪展、荒蕪

每一次絞盡腦汁

都是在為它們精心給養

每一次苦陷失憶

都讓果園霜寒深重

[穿越]

坐地鐵時穿越黑暗隧洞

如同一首空置的曲子，漸入佳境

它們聲調低緩

四處招搖。渺無人跡

兩手空空，仿佛那些記憶中

浮現的人和碎片

此刻都會紛至沓來

偶爾，閃過光

鬼火、魚鱗或者鏡面交雜

打破這種曼妙的和諧

所有既定身份、語氣和不知名的陌生人

都在合力推動這些成為可能

——經驗感受里，開遍遲疑的花蕾

某種恍惚和幻覺

將你裹挾向前，巖層剝離地殼

無法被第六感確切描述

地底下另有玄機

你已在前一秒向后一秒的邏輯

報以徹底反叛

列車高速行進——

“我們之間的黑洞”，懸而未決

[敗落]

父親發來微信

問起日常起居

交代冷暖自知

說到近況

“后院兩間平房想改造一下”

——沒有人打理的老房

暗自敗落下去。我們和時間

皆走向敗落，營建以及垮塌

那里曾居住的所有親眷和故人

都在為明日重建居所

冥想在彌散，原有的擺設

都還陳列如初。塵灰懸浮著

無人知曉發生或落定

只喜歡跟暗中懷揣的量子糾纏不清

彼此擁抱著，狠狠砸向大地

廢墟消失于敗落

又在某個清晨，接納一切

[暮讀]

天快要暗下來的時候

池塘一角蟬聲四起，就像

我剛讀到《草葉集》里

那些花蟒纏繞的句子

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

此起彼伏。人，一輩子都

離不開被水統攝

才回憶起小的時候

姐弟倆踩著水坑

不覺夏日將晚

而戀人們在陌生里

涉水而來

一條江，便是短短的一生

今天的壯年，卻翻滾著雄渾的淚

想到這里——

黃昏墜落之前的所有

未解之謎

穩穩盤踞在我身體里

在即將被誤讀的隱喻之間

孤守。如果這也可以

視作一次回憶

烈士暮年已無多了

——即便依舊老淚縱橫

那也可以不落痕跡

如同，眼瞼低垂之人

成群結隊

徘徊于更為深藍的曠野

[偶遇]

那有一雙新人正在柳蔭下對視

像鷺鷥高懸明月湖

翅膀鐫刻于每一道波紋

他們旁若無人。快要

親吻的樣子

猶如這片沖積平原

最初壯懷激烈的樣子

黝黑的靜默里，眾人止語

白色婚紗間伸出綠藤

誰也分不清原先的屬性

新娘迎面微微一笑

人間恍如剎那。世界反復重構

——流水將盡，誰也不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