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洋
一只飛到十六樓陽臺上的蟬
立刻帶來炎熱的夏天
在幌傘楓上偽裝成綠樹葉
但鳴叫暴露了它的身份
它振動著透明的翅膀歌唱
與對面山上另一只遙相呼應
那么膽怯,我一走近
便啞默不語,低低地伏在枝條上
我搬來一張矮凳坐下,想靜靜聽它長吟
它驚詫地飛走,帶著一陣鳴鏑聲
或許,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
(據說要在地底下度過95%的光陰)
一有風吹草動,就膽戰心驚
卻不肯封嘴,壓抑與生俱來的本能
莊子說:“蟪蛄不知春秋。”
我為它生命短暫感到慶幸——
免得成為噤聲而又不得不吹哨的寒蟬
無端地遭受許多風雨霜雪……
我看見那些飽受戕殘的樹
在風暴后的廢墟上
它們黃昏的剪影
呈現出掙扎的形狀
斷指指著蒼天畫問號
殘掌也試圖抓住落日
荊莽中伸出一只僵直的手
像溺水者還在哭喊呼救
蟹爪般的根仍不屈地
要從泥土里爬起
做那場浩劫的見證者
倒斃后開始腐爛的軀干
冒出耳朵
諦聽春之聲
佝僂的裸體和斷臂殘肢
在地上跳起迎春舞
它們終于從傷疤里
抽出嫩枝新葉
高高擎著一支綠色火炬
最美的那棵已然化身為女神
我提著一袋草藥,翻山越嶺
回鄉送給病重的母親。拐過一座山頭
遠遠地望見
彎彎曲曲的田埂上,她挑著
山野似的稻捆,顫巍巍地
一步一步挪來
忽一閃,不見了蹤影
我趕回家去,進屋
空無一人。出門
房前屋后尋找,心頭生起疑問
她,不是已逝世多年了嗎?再進屋
只見滿頭白發的母親,正在昏黃如豆燈光下
縫補衣裳,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