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殿彬/呼倫貝爾學院
近現代藝術院校雕塑教學多以西方模式為參照,表面看來與中國傳統書法或水墨藝術很難找到共通之處,或者說之前的一段時間里,受自身與外界環境的制約,文化的自我覺醒和創建正在經歷一個漫長且艱難的過程。這期間,西方主流的藝術思想是我們在雕塑藝術實踐教學中的主要研究方向,從創作題材、塑造手法、藝術思維、課程設置等方面皆受到西方藝術體系的影響,審美評價標準也是泛西方化的。伴隨國家日益強盛,重塑文化自信與藝術自覺成為必然,華夏民族的藝術觀念和審美認知重新得以確立。書法經過幾千年的藝術實踐所凝練的美,一種滲透著中國人骨血、飽含東方文化神韻和豐厚民族情感的藝術形式,將傳統藝術的本質呈現出來,并重新做了定義,這種內在的美學思維逐漸滲透到其他藝術領域,形成了具有深厚文化積淀的藝術精神和獨具特色的藝術語言。
書法與雕塑在學科上存在關聯,這主要體現在共同的文化背景及內在美學評價的趨同上。泛美術概念已經逐漸浸入到當下藝術創作與教學中,積極地吸收各自的營養為己用成為當下藝術教學、創作的重要手段,當然,這是在大文化背景下的熔融,也是藝術發展的必然過程。如同當代藝術創作所呈現的面貌,思想的表達不僅僅局限于某一畫種或某一手法,而是多方面藝術的綜合。
書法是我國文化藝術的瑰寶,是中國特有的一種藝術形式。廣義來講,書法是一門集文學、藝術、品格、性情、智慧等多方面修養構成的優秀傳統文化,從藝術學的角度分析,書法的價值遠不止其原初的表意功能,其美學價值已經成為作品重要的評判標準。它與雕塑藝術在構架方式、塑造手法、審美認同等方面有著微妙的內在聯系與共通性。當下雕塑專業教學中,回歸優秀傳統文化,找尋藝術的本源已成為新的教學議題。怎樣在題材選取、創作手法、思考方式等方面與書法藝術相契合,從中吸收營養為雕塑教學所用,怎樣實現文化藝術的交融與發展將成為未來一個時期的學科發展主題。
在中國的優秀傳統文化中,“氣”這個字被賦予了多重的含義,“精氣”、“靈氣”、“真氣”、“元氣”等等經常出現但很難表述的詞匯比比皆是,當然,還有像“文人氣”、“書卷氣”、“雅氣”、“俗氣”這樣的感性評價詞語。“氣”是中國人哲學思想觀念的重要特點,用它來形容藝術呈現的狀態具有其合理性。
在藝術評價中,往往用“貫氣”來形容對一件作品的感受,形容視覺上產生的一種流暢的“本體”感。書法中的“氣”是一個美學概念,是對書寫本體所蘊含的能量的外化表達,是流動的、透氣的、有呼吸的綜合概括。
“氣”是書法藝術的生命。黃賓虹論述“書畫同源,欲明畫法,先究書法,畫法氣韻生動,書法亦然。運全身之力于筆端,以臂使指,以身使臂,是氣力舉重若輕,實中有虛,虛中有實,是氣韻人工天趣合而為一,所謂人與天近謂之王,王者旺也。發揚光輝,照耀宇宙,旺如何之”。在雕塑教學中,對于形體的塑造也存在“氣”的美學概念,例如我們在課堂上時常舉的例子:做雕塑應該像寫書法一樣,有流暢感、有筆鋒、有飛白、像于右任的字一樣,充滿“金石氣”。在塑造手法上借鑒書法的貫氣,使造型更整體統一又不失靈動性。在《泥塑人體課程》中,整體形的塑造關鍵是形體的銜接關系塑造,把這種塑造理解成中國傳統榫卯結構,塑造形體關系不是表面的起伏,而是內在的“貫氣”感的塑造。忽略局部形體從大型入手,強調形體動勢、內在情緒的表達,像羅丹的速寫一樣,一些錯亂的線條拼湊了舒服的畫面,這種舒服感既是“氣”的流動的外化表現。
書法藝術的第一批作品并非文字,而是一些刻畫符號——象形文字、圖畫文字,這些圖形最早出現在陶器上,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漢字,但卻是漢字的雛形。早期的文字注重表意性,因此刻畫的過程尤為重要。隨著文字的發展演變,這門藝術逐漸由“寫”意向寫“意”過度,從“寫”的表象向“寫”的本質轉化,在這過程中,文字的“寫”得到了規范和傳承,其意義也逐漸豐富起來。
這里討論的“寫”在美學范疇內,并非單指動作與過程,而是包括寫法、寫意在內的抽象概念。雕塑里面有一種塑造方法叫做“兼工帶寫”,“工”及具體、工整嚴謹的技藝,“寫”及寫意,具象與抽象間的一種恰當的外化形態,是自然的、不拘謹的、放松的、靈動的、有情感有溫度的塑造方式,是藝術家綜合修養與審美判斷力的體現。因此,兼工帶寫的雕塑更具感染力,更能夠打動觀者。
從字面上理解“寫”是技能性的實施過程,這里面包含了諸多技法,是雕塑教學中可以借鑒的,例如字的構成關系、黑與白的布局、力道與筆法等等,通過練習,讓學生對優秀傳統文化有所了解,同時意志力得到鍛煉。然而,從深層理解書法藝術中的“寫”對雕塑教學的指導意義更為重要,把“寫”抽象概念具體化為諸多容易理解的詞匯,融入在塑造的過程中,讓內在的文化與外在的形式完美契合,這是雕塑教學的任務,也是優秀傳統文化民族藝術的重要補充。
在書法藝術中“寫”能夠體現作者的綜合修養與性情,文字的符號性被減弱,取而代之的是書家的性情與品格,其“真”、“稚”、“拙”、“雅”是很多人的至臻追求,“真”及“本真”,“稚”及“本初”,“拙”及“本性”,“雅”及“本情”。在雕塑教學中,對于“真”、“稚”、“拙”、“雅”的表達亦可以幻化為“寫”的方式,面對一塊石材、一顆木材、一團泥土、一堆銹鐵,怎樣用手中的工具賦予材料生命力,這是教學始終要面對的命題。
書法抒情敘意,好的作品能夠把觀者帶入到情景中去,好的作品也應該具備節奏、韻律。中國古代美術作品品評標準《謝赫六法》中提到了“氣韻生動”,其中的“韻”指書畫中的節奏感、音樂性。書法藝術的“韻”尤為重要,缺失“韻”的作品缺少了靈魂,即使字字規整、黑白分明也難以打動觀者,缺乏生命力,如是“書道之妙,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宗白華在《中國書法里的美學思想》中談到書法中的線條并非簡單的筆跡,“通過結構的疏密,行筆的緩急,表現作者對象的情感,發抒自己的意境,就像音樂藝術從自然界的群聲里抽出純潔的樂音來,發現這樂音間相互結合的規律,用強弱、高低、節奏、旋律等有規律的變化來表現自然界社會界的形象和自心的情感”。荷蘭畫家倫勃朗所做《夜巡》曾遭到甲方拒絕,因為作品中沒有像照片那樣還原所有形象,而是為了畫面節奏主觀進行了取舍,突出了繪畫性而非紀實性,也正是因為藝術家的堅持,讓這幅作品成為經典。
在雕塑教學中,針對怎樣塑造能夠使作品富有節奏感、韻律感這一話題,不同的院校采用了不同的訓練方法。能夠恰當的體現作品的節奏感需要作者具備敏銳的觀察力及豐富的塑造經驗和較高的綜合藝術修養。首先要學會用對比的觀察方法,例如《著衣人體課程》中關于作品節奏韻律的處理,無論是空間中還是平面輪廓型,細心觀察形體的多維度變化。動態的產生必然帶來節奏的變化,適度運用夸張手法塑造形體,強化形體內在張力,多注意形體及衣紋的軟硬、輕重、長短、疏密、正側、松緊等狀態對比,把書法中字體的形態變化及字與字之間的構建關系運用到雕塑塑造中來,有主次、有章法和而不同的對待形體衣紋變化。同時,建議學生補充傳統書畫的學習,善用水墨畫速寫,感受線與面傳達的情緒;通過書寫的方式體悟韻律與節奏,感受筆墨的意趣;多讀詩詞,了解優秀傳統文化精髓,感受氣息的抑揚頓挫。
“韻”是偶然性與必然性的契合,是陰與陽的相互作用。在學習中,善于發現和總結事物變化發展的規律是先決要素,還要有勤能補拙的學習勁頭,這樣才能把生動的畫面呈現出來。書法藝術之于雕塑教學,嚴謹工整有可參照,粗放狂野并存其中,每一種呈現方式都有其獨特的韻律節奏,把它們應用于雕塑的學習和創作,能夠有效提升現階段專業教學及未來專業學科發展。
書法藝術是國之瑰寶、是民族之文化、是華夏五千年文明之結晶,在不斷發展變化中怎樣得以傳承,或以怎樣的形式傳承是我們當代人需要思考的問題。它不僅具有表意功能,也是歷史文明的見證,是一代代文人、匠人通過孜孜不倦的努力讓這門藝術充滿能量延綿萬年。它可以代表中國人骨血里的人文情懷,哪怕無法讀懂,通過其線條仍能夠體悟到其中的情緒,或急、或悲、或倦、或喜。
在雕塑教學中,怎樣塑造中國形象,特別是用中國方式塑造中國形象成為諸多藝術工作者永恒的課題,在我看來,西方的藝術思想與教學理念對中國藝術教育產生了諸多積極的影響,它讓我們與世界接軌,了解和掌握了藝術領域的先進專業技法和藝術理念。今天,國之強盛,文化自信得以重新確立,用中國話講好中國故事成為高校藝術教學的首要任務和教學目標。
書法藝術歷經千年滄桑已成為東方文化之經典,其中凝練了無數的民族傳統之精髓,這些精髓多數需要意會,也只有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可以理解其中意味。在雕塑教學中將優秀傳統文化理解好、結合好、利用好,勢必會讓東方文化的精髓以雕塑的形式重新呈現在世界藝術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