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夜色的人（組詩）

涂國文

七日，或寓言

第一日，我們似乎感受到陽光照在身上

于是睜開惺忪的眼晴

第二日，我們瞅著四圍依然故我

繼續沉入夢鄉

第三日，我們被自己和世界痛醒

想起身熬一味中藥

第四日，我們放棄自救與救世的努力

第五日，我們繼續蒙頭裝睡

第六日，我們真正而徹底地睡了過去

第七日，我們開始腐爛、發臭

從我們的骨殖上，長出一簇簇鮮花

夜闌聽雨

天堂中的神靈一齊飛針走線

縫補大地這件破衣

一具白骨，掙脫身上的巨石

從沉冤中爬起來

跟著，所有的白骨紛紛蘇醒

一起從地底爬起來

它們爬上大樹、屋頂、峭崖

向著一切高處爬去

現在，它們占領了

整座珠穆朗瑪峰

由于白骨的加入

珠穆朗瑪峰更像一座雪山

吼夜

行至路盡頭。他像一頭瀕臨絕境的老狼

運足丹田之氣

對著前方布袋似的夜空怒吼

他的怒吼聲，令夜色顫了幾顫

他將一條火龍從喉管里吐出

從窨井里吼出清風

從淤泥里吼出蓮花

從峭壁中吼出裂縫

他從綿羊的頭顱上吼出犄角

從豆腐中吼出刀子

從酒盅里吼出俠骨

從血脈中吼出子孫

他從自己的身體里，吼出一支黃巾軍

他一直都在，從不曾離去

那個被我們喚作父親的人

他大概自青年時代起，就害怕死去

為了防止自己被這個世界刪除

他將我們做成了備份

把他的血統給了我們

把他的秉性給了我們

我們熟悉他，正如熟悉我們自己

我們祭奠他，其實是祭奠我們自己

我們曾無數次想逃出他

卻更深地陷入了他

我們曾努力地想刷新他

卻更多地復制了他

他的死去，也是我們的一部分死去

他葬在故鄉的遺骸

是我們先死去的一部分

而我們對他的背叛與拓展

肯定是他在我們身上

長出的新鮮部分

走向夜色的人

走向夜色的人，他的身影越來越暗

黑暗對他的消融

不是從他身體的某一處開始的

而是像一碗水，消融一滴墨汁

黑暗因為他的加入，黑得更加陡峭

從夜色深處回來，他漸漸亮了起來

他身體內凝結的黑暗

變成烏金。那銀瓶乍迸似的光芒

令夜色顫了幾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