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錦瑟三重奏
——評陳群洲組詩《一朵又一朵的祥云》

全華凌

人是天地之精華，萬物之靈長。大地因為人而文明，智慧之窗因為人而開啟，群居社會因為人而精彩。人類之所以可以傲視群倫、領導萬物，就在于人有超越于其他動物之處，人不僅有卓越的智慧，還有美好的品德和博大的愛心。人，從來都是互相聯系、相互支撐的。人群，沒有秩序就會亂，沒有道德就會野，沒有理想就會俗，沒有愛心就會散，沒有相互支持就會沒有人群。群體要正常運轉，高效發展，除了秩序、道德和理想外，愛心的傳遞至關重要，沒有愛心的群體不可能獲得相互支持，也會走不遠的，做不大的，立不久的。湖南新歸來方陣代表詩人陳群洲組詩《一朵又一朵的祥云》實際上是一種疊套式的組詩，外套組詩11 首，內套組詩4 首。組詩以一種別致的表達方式和溫婉理性的抒情旋律深情訴說了群體愛心與生命個體存在狀態的密切關系。

一曲高亢的生命頌歌

組詩始終在關注著生命，從生命環境的優美，生命存在的美好，到生命意志的自由，詩人由衷禮贊原生態生命環境的美麗，小生命存在的自由自在和人文大環境的仁愛寶貴。

《菩薩崖有春天的風暴》是整組詩的第一首，寫小人物的愛和小生命的自由歡樂使神奇美麗的菩薩崖更加美麗，讓詩中的主人公“游客”兩度心中卷起“驚雷”和“風暴”，突然領悟到了生活的真諦。菩薩崖上的大菩薩打坐千年，風雨無蝕，憑著超凡的修為能讓崖下“拳頭大小的泉眼找到海”，神通廣大。菩薩崖下的“野草們在低處抬起一條條露珠的河流/白鶴翻飛/這些時光的帆上/掛著光芒/迷人而耀目”。菩薩崖沒被開發，泉水清澈深遠，小草在原生態的大自然中自然生長，白鶴在沒被打擾的大自然中自由“翻飛”，崖頂“群蟻”狂歡，到達崖頂的小情侶留下了天長地久的山盟海誓。見此畫面，詩中主人公心中一再卷起“驚雷”和“風暴”，似乎悟到了超越世俗的人生真諦。

《衡山術士》贊衡山是一個神奇美麗的地方。寫到衡山“四絕”：“術士會長生術”，“白云會輕身術”，“草木會隱身術”，“銀杏會煉金術”，佛道宗教底蘊深厚，自然環境之奇如畫次第呈現，意境靈妙高遠。衡山之所以神奇美麗，白云自高低，草木自崢嶸，術士成神仙，一切生物各安其所，怡然自得，在于盛世大愛，在于衡山幸逢盛世守衛“綠水青山”，尊重信眾信仰自由，衡山才會如此神奇美麗而安祥。

《礦難》寫高鐵時代省府主要領導對板塊運動造成煤礦礦難事故的迅速反應和對事故善后的妥善處理。詩歌重點寫到省府主要領導在礦難后火速趕到現場，組織搶救的果斷與搶救時的焦急心情、搶救無效的痛苦心情，歌頌了新時代政府干部的盡責與大愛，急人民之所急，痛人民之所痛，憂人民之所憂。正因為政府領導心憂百姓、大愛無疆，才能避免人為事故的發生，才會在事故發生時反應如此迅速，處置如此及時，才會對礦難中煤炭工人的犧牲如此痛心。“與天為一”，干群一心，傳播愛心，積極作為，國家才會越來越強大，人民生活才會越來越美好。

《霜降》為詩人自傳式人生志向的表白。詩歌通篇運用對比的手法，寫到向日葵和瀑布兩個意象，在詩中向日葵是個沒有思想的存在，滿足平庸，無論寒暑日雨從不改變“自己的走向”，而瀑布是迎難勇進的存在，一生追求“驚心動魄”的壯美。次寫到“我”與“一起上路不少的人”，“我”在歲月洗禮中勇敢地選擇了“抵抗”，“用詩歌頑強抵抗生活”，而當年“一起上路的不少的人”卻選擇了與命運“握手言和”，不是“走向深淵”，就是“隨波逐流”。對比鮮明。在人生出路選擇對比中，顯示了“我”對自己選擇跳崖式壯美人生的欣慰。詩歌在對比中寄寓人生哲理，結尾處運思精妙，寓意深刻，警醒讀者生逢大好時代，人的命運也要靠自己把握，應拒絕平庸，追求壯美。《三亞灣的海》是組詩中很短的一首，詩歌的畫面感很強，開篇鏡頭“一有空/ 我就坐在陽臺上/看馬路那邊的海/看到發呆”，一幅癡迷看海的看海人閑情逸致的休閑畫面；接下鏡頭三亞灣的海“整整3 天/ 喘著粗氣/ 吐著白沫”，“退回去/再往上爬/一刻/也不曾放棄”，一幅反常、狂暴、氣勢磅礴、力量萬鈞的大海畫面。前后畫面中癡迷、驚呆的看海人與狂暴、驚濤拍岸、雪浪滾涌的大海，形成一靜一動、一渺小一絕大的強烈對比。有趣的是，大海如此反常、狂暴，而看海人卻癡迷不舍，整整看了大海三天，為什么？詩人癡迷是大海那種永不言棄的倔勁，“失敗了/退回去/再往上爬/一刻/也不曾放棄”，在詩人眼里這就是一種生命的激情，一種積極向上的沖勁，一種人生的哲理。

一曲激憤的生命悲歌

組詩立足當前，放眼古代，古今煙云盡收眼底，不僅寫到戰國時楚國忠臣屈原的悲劇，也寫到當代小人物的不幸遭遇。

《汨羅江，一條河流的國葬》組詩共4 首，采用詩劇迭幕結構，運用電影蒙太奇的手法，把秦楚交鋒、屈原被逐、屈原投江、懷念屈原四段情節一幕一幕依次推出，把人物的命運與環境的緊密關系生動地詮釋了出來。楚國忠臣屈原在秦楚斗爭關鍵時刻，眼看楚國岌岌可危，直言極諫，主張聯齊抗秦，其忠心和勇敢昭示日月。本應受到楚懷王的重用和嘉獎，可楚王聽信奸佞，罷黜、疏遠、流放了屈原。屈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被流放后，無一日不憂國憂民，在《離騷》中悲憤地唱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在自己被逐，失去職位和生活經濟來源，生存直接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屈原還堅定自己的做人原則，“愿依彭咸之遺則”，更堅持面向遠方，決心“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隨著“被劍戟劃過的郢/像一把沙子一樣散落在大秦的笑里”，屈原最后的生命愿景已經被現實無情地蹂碎，飄散在楚天滾滾烏云和漫天風沙中，屈子絕望了，奮筆疾書《天問》，無盡的苦悶、困惑還在173 個問號之外。屈子懷著對楚國楚民無限的眷戀，懷著桔柚般的戀土深情加盟了汨羅江。而此時的楚王在干嘛呢？“廟堂在遠方斗著蟋蟀/長袖舞動笙簫”，朝廷并沒有把秦國的總攻當成一種生死攸關的危機，而是在忙著權力的勾心斗角，忙著議和，忙著娛樂，忙著沉溺聲色。詩中的屈原與楚王是兩個相互關聯又相互映襯的人物，屈原真誠熱愛楚國百姓，熱愛楚國楚君，而楚王卻只愛美人、權力和聲色，兩相對比鮮明，形成強烈的藝術審美張力。屈原的痛苦生命體驗、生存狀態和生命軌跡寫滿了后世醒著者對歷史的經驗體驗。

《石頭垅的經歷讓母親一生談虎色變》講了一個石頭垅遇虎的經歷給母親身心造成的病態影響的故事。母親12 歲那年，因為外婆的地主身份被強行趕到一個叫石頭垅的深山破茅棚里，受到老虎的驚嚇，從此談虎色變。詩歌運用了突轉的手法，母親的地主身份和不幸遭遇似乎是遭遇老虎襲擊的誘因，實際上詩歌下文的老虎隱喻，又使得上文的原因變成不僅僅是原因，而有更深層含義，全詩前后相應成文。詩中老虎意象，有假老虎，有真老虎，有不是老虎卻勝似老虎的老虎，寓意深刻，以小見大，讀后令人對那段特殊的歷史，久久難以忘懷，扶額深思。

一曲深沉的生命祭歌

生命是一種經驗，經驗是一種記憶，組詩有對青春記憶的珍藏，有對異域見聞的感喟，有對自然原始蠻力的驚奇，也有對參加佛教晚課的禪悟圓覺，種種經驗與覺悟匯成一支深沉的生命祭歌。

《九觀橋記》九觀湖是詩人心目中青年時充滿詩情畫意的理想國。九觀湖裝著詩人青年時的夢想，詩人曾在九觀湖中島上參加過多次文學筆會，留下了成長的記憶。早年的九觀橋“湖水浩瀚”，清澈，群山環繞，“有無邊無際的清風、藍天、白云”， 富有“詩情畫意”，儼然人間仙境。詩人流連九觀湖的歲月，是那么青春、陽光、青澀，“身體里只有幻想、秘密和無窮無盡的生長因子”。鴨子是詩人青年時九觀湖中一道別致的風景，“九觀橋不食人間煙火/那是鴨子的天堂”，“湖水浩瀚/總有暖風徐來/它們成雙成對/風花雪月/肆無忌憚”。九觀湖是鴨子的天堂，鴨子是九觀湖的精靈。然而，“地獄跟天堂只有一步之遙”，詩人“不去九觀橋經年了”，九觀橋已經變得老氣橫秋，曾經鴨子的天堂，轉眼已經變成鴨子的屠宰場。今昔劇變擊碎了詩人對青年時九觀湖的美好記憶，美好的經驗也無法救贖眼下九觀橋屠宰鴨子的血腥景象。

《喀拉拉母象之死》和《命運之矛》寫的都是異域見聞，在故事中寄寓了某種人生見解。《喀拉拉母象之死》寫印度西南藝術圣地喀拉拉在五月雨季快到的時候，又一頭野母象因為饑餓誤食了當地人喂給它吃的一顆用烈性炸藥偽裝的蜜汁菠蘿而炸傷了，這頭15 歲的母象第一次懷孕，正需要營養，因為受騙受傷而不再相信人類和同類，絕食四天后在一條河流中央死了，死時是站立著的。當地人在野母象出生地為它舉行了火葬。詩歌在寫到野母象很感激地吃下當地人用烈性炸藥偽裝成的蜜汁波羅時，激憤怒斥：“菠蘿里有烈性炸藥/人間有太多的陷阱與陰謀”！“它不再相信這個世界了/包括它的同類”。喀拉拉菠蘿炸彈一騙一炸，炸碎了正在懷孕野母象的內臟，也炸碎了詩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信任。《命運之矛》寫朗吉弩斯之矛從罪惡之矛到命運之矛的戲劇性過程。詩歌寫到朗吉弩斯是行刑和轉移耶穌遺體的劊子手，因為擔心“肉身的耶穌不死/長槍落處/ 熱血噴濺”，“朗吉弩斯之矛/從此被稱為命運之矛”。一個破壞死人遺體的犯罪工具，居然被賦予了具有“鎮鬼神，驅惡魔”的神力，從此被稱為命運之矛。朗吉弩斯盡得好處，他的盲眼被耶穌肋間噴濺的血治愈，他后半生安享羅馬政府的官俸，他刺向耶穌遺體肋間的犯罪工具被人賦予了神力，被稱為“命運之矛”，傳說成為歐洲歷代絕對強權者手中殺伐決斷的利器。朗吉弩斯之矛從獄卒的犯罪工具到“命運之矛”的戲劇性蝶變，是宗教的狂熱臆想，還是對苦難運命的無奈消解，抑或是對人性光亮的浪漫召喚？耶穌死了，他卻用自己的血治愈了劊子手的盲眼。詩歌似乎暗喻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歷經宦海滄桑的詩人，有對熱烈美麗愛的春天的驚嘆，有對現世生命苦難的追問，有對幸逢盛世生命自在競放的欣喜，有對來時同伴生命疲憊的回眸，也有對仕途走向深淵脆弱生命的深思，更有對自己半生與命運抗爭的檢視，有些疲憊，有些困惑，有些猶疑，自看海后，癡迷與深思后，似乎從三亞灣的海悟到從不言棄的前行力量，并在組詩的最后祈愿世道永遠和平吉祥，人人面前都會有“一條寬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