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恩
從月光里帶回了鏡子;從大雪中帶回了蒼茫;從寂夜里帶回土腥味的猜想。
一只貓,一只白色的貓,溫柔、安恬,吊詭而機靈。它神出鬼沒,又閑散安祥;低眉順眼,又張牙舞爪;偷腥盜食,又欲蓋彌彰。沒有老鼠,更沒有饑餓,它優哉游哉,幸福得皮毛順滑,尾巴翹起,像一根高挑的桅桿。
在溫暖的陽光里弓起身子,要將自己的行動,幽昧的心思射出去。你不要跟蹤它,亦不要擔憂,它有它自己的選擇,靈動的方向;它有自己的江湖和山寨。它的騷,阻擋不了。它的愛刻薄而尖銳——午夜的屋頂,愛的追逐像一場災難。那時,童年的我,總要蒙頭而睡,把不安的世界阻止在外面。
一只貓,一只白色的貓,像一個忠誠的幽靈,穿越時光,緊緊跟隨著你;像一只小船,泊在你的懷里;亦如一團純粹的溫柔,聳在你的肩上。那陽光的白,月亮的白,白銀的白,玉脂的白,照耀著你的孤獨與迷惘,還有悄悄地等待與思念。
夜里,它披著月光和寂靜的氣味歸來,掀開門簾,穿過弄堂,跳上了你的床,像犯了錯誤一樣低下了頭。此時你還在夢中,渾然不覺。
而夢,有它忠誠的守候。
光影搬動世界,鳥聲將天空拉低。大地上的事物在風的序列中。這是自由,卑微的生命亦引以為榮——
自由,每想到這個詞,我就心痛。我們沒有比蝴蝶和甲殼蟲更驕傲的底氣和資本。輕盈的翅膀,比幸福更進一步;比偉大的夢想更逼真。我羨煞一切的小精靈。
精靈,不關心人間,不在社會的圈子里。推窗,就是春天,陽光明媚。悠然的隱匿,把嚴冬推到門外,打著呼嚕,大睡一場。
而偉大的我,被空氣勒緊了呼吸。聲音,細如牛毛,細如游絲,極力地壓低心思。與先人的殘碑面面相覷。眼色低迷。
草木不可疑,大地不可疑,星辰不可疑。而那些高蹈的思想,光鮮的理論卻總是暗藏殺機。
信念我得去信仰,愛情需我去忠貞。我深藏在我自己嘹亮的骨子里,寧愿愚昧,不屑鬼詐。陰險的吊詭,洞微一切。在渾沌中渾沌,那是上上策。不可清醒。清醒是一把自辱的刀斧,必須躲得遠點。
思想滲入黑夜。
漫溢的星辰濕了輕飄的諾言。
我一次又一次剔著心中的苦。而現實總是高于理想之堆。我一次次被淹,無法與風浪講和,不能和礁石商量。
然而,我必須相信:幻覺改造存在,夢想訂制未來。月色洶涌,我不缺少溫暖。只要能閉上嘴巴,咬住牙關,就能回避厄運,在緘默的石頭里度過難關。
果實在統計風雨。露珠在純潔的世界里拉網。夢如試管,培育希望。真理轉過身子,嫣然一笑。若我熠熠的榮耀。
怒放的孤獨,涌出思想的芬芳!
為了不負你詞語的崇高,不負你的深邃、博大和純粹,我到山中讀你;到風搖曳的茅草中讀你;到野菊花握手的九月里讀你;到漫山茂密的寂靜里讀你……陣陣的松風和歡樂的蟲鳴亦是陪伴……
一個人的孤獨多么的嘹亮;一個人的潛隱多么的豐饒;一個人的遐思與幻想押上了大自然的韻。搖曳與婆娑,飛舞與鳴唱,皆有芬芳繚繞——數座青峰隔絕了城市的浮華與囂張。
寂靜淬煉深邃的思想,詞語的光芒讓凡俗與之羞怯。我用銳利的牙齒咬住奔向黃金的草莖,汲取大地純凈的養料,以滌濾我軀體的渾茫,意識的積垢,目光的鈍感。野花紛撲我的指尖,榮耀鼻息,心靈高致而裊娜。
剔除繁華,直逼清靜的高遠,靈魂與寂靜的山水一起舞蹈。我已沖出城市的硬殼,那些利益的糾纏與阻撓。額頭與湛藍的天空相配,思想、意緒與白云比肩。我仰臥著飛翔,語言的冰火尖叫,照耀幽昧的世界。
一只鳥,又一只鳥從我的身上飛起,帶我去遼闊,去探取世界的縱深。我可以擁有可及的宇宙和璀璨的星辰,再不用踮起腳尖向城外眺望。那黑暗養育的燈火我已生厭;那固執的窗口已不再可靠。我寧可相信蟲子的微語,聽從蝴蝶和早殼蟲搖曳的須芒,也不相信人間的喇叭和那些虛妄的論道。
讓我隨風而動,跟上明月的晈潔與崇高。讓我安居于草木之中,閱讀風聲幽影,與真誠的秋實結交。蘊藉的內心有九月的熟香與姣嬈。
我的眉額之上正是東山的絕頂。
夕陽滾滾,我用深情的目光相送。
今夜,此處可居——無有猶豫與徘徊。
山下人家已為我預備了一粒殷勤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