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洲九章

曾繼強

1

如果說到水，湘水一定是最溫柔的。

曉色蒼茫時，遇湘江，律動的江水在柔光中，如撥動的琴弦。我就沉浸在這樣的溫婉里。江水緩緩，比一首詞里的湘江平靜許多。

一分為二的水，分開又聚攏。

橘子洲環抱在湘江里，兩岸樓宇林立，更遠處的紅楓掩映著洲心的翠綠。眼底的橘子洲，比詞里的橘子洲安靜祥和。

2

在橘子洲頭，繞不過《沁園春·長沙》這一闕漢字平仄的起伏。面對湘水滔滔，我是大地上的一粒微塵，是奔騰里的一滴水，是浪濤中的一顆砂礫！注定要從每一處注解中才能摸索到湘江與橘子洲的含義。

一只鷹隼張開翅羽滑翔的姿勢，從詞中破空而起。與之呼應的，是湘軍的精氣神！

扶搖而上的雄鷹，是天空的王者，擊起湘水奔騰的浪潮。

靜若處子的橘子洲，隱藏過多少急促的濤聲？

3

在急促的濤聲里，我以一個追尋者的身份，親臨橘子洲。詞里吟詠的紅，從昔日到今朝，從流動到飄揚，從悲壯到喜慶。

用紅色點燃的火種，呈燎原之勢。

幾只白鴿騰躍而起，在橘子洲的上空展翅盤旋。

一輪旭日，把陽光普照進每一條縫隙里……

4

如果從時光的縫隙里窺視，在過去與現實里碰撞，湘水滔滔，晝夜如此，時而奔騰，時而平緩，一遍又一遍地刷新著歷史的記錄。

我是一個讀者，把沉淀的歷史一頁一頁翻過。有些歷史，輕輕一翻就過去了；有些歷史，翻一頁，就翻出了鮮血，頭顱和白骨。翻一頁，要費盡一生的時間！

那些時間的語言，沒有那么容易讀懂。

5

飛翔，是一種灑脫的姿勢。

要懷一顆崇敬之心登橘子洲，心才能接近橘子洲的內核。

要喝二兩烈酒，才能從狂草的字跡里找穩站腳的支點。

要讀過幾首唐宋的詩詞，才能在這里吟誦出幾句詩行。

一只水鳥鼓動翅羽掠過水面，然后滑落在不遠處的灌木上，像書家隨性題寫的落款。

隨風而落的楓葉，是誰按下留白的印章？

6

從留白里緩緩走出的機動船在江面轟鳴。船只切開的水面，能剖析出時光的斷面。如果把目光定格在平緩的江面，從斷開的紋理里可以穿越時空。

逆著時間往回走，就可以看到：

從默片里開出的船只，駛入歷史的蒼茫，依然還能聽到烏篷船木槳一起一落劃破的水聲。

橘子洲上，那個身著長衫在問天臺質問天地的年輕人，正順著遼闊的湘江北望，握緊拳頭，內心篤定。

然后他轉身，走向另一種遼闊……

7

面對遼闊的水，雙手反背，登上問天臺。向上45度的仰望，我的胸襟就遼闊了。

碧水長天，草木蓬勃生長。

我的身上沐浴著早晨的清輝；游人登上橘子洲；鳥鳴滴入水聲；清風裝滿時光的酒杯。

8

仿佛置身于夢境里，聽到水的回響，聽到歷史的狂浪拍打在現實的礁上。

從水里取出鹽，從鹽的咸澀中品嘗出歷史的況味。

隨手扶正舊照片里傾斜的烏篷船，為轟鳴的機動船讓出足夠的水路。

這浩浩蕩蕩的水呵——悠悠遠去，留下空茫。

就像我，來或者去，留下腳印。

就像歷史，留下跳動的字節。

9

橘子洲，是湘水里濃重的一筆。

站在洲上，洲是我，我也是洲。面對這一江律動的江水，渺小得如一顆砂礫，在時光的沙漏里反復沉淀。

我是洲上被水過濾的一顆塵埃，是漂泊在洲上的一株草木。

流水過濾著時間的深遠。

立于橘子洲，于時光之河的新起點，我反復吟誦著：橘子洲，橘子洲……

一條河流的仁愛與慈悲流經我的身體，悄然洗滌了內心的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