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筆記（組詩）

梁永利

赤地千里

赤地其實是沃地，菠蘿睡一覺，那畦上的紅

航拍不出驚艷。干脆躺下，粉粉的沙，沾上臉

鋪過赤地，一層色彩，甜蜜的

旱天，雷聲從身旁滾過

你不敢當赤地上的一棵樹，它引來霹靂

占據了你的精神高地

死穴在河流盡頭，你的家園在另一頭

醉漢的菠蘿生活

今夏菠蘿，論叢數超五角，論斤數超一元

客商云集菠蘿節。大雨聞香而至。菠蘿濕身黑心

他的菠蘿全部釀酒，維C般保健

保健般生活一周，一周菠蘿下酒般醉倒

他的糖波酒倒在一塊處女地之后

他成為我的扶貧戶，邀請我開犁

再貸一筆款，插上菠蘿苗

報紙說，好一片農業觀光帶

我看明年，豐收又在望

儺舞一種

它不是我的遺產

農歷正月至三月，年例重重復復

吃相與扮相掛高一條村的耀祖光宗

月白的中央村道，我用油抹的臉譜

描寫風高的情節。幾十噸的木材，組成柴堆

如召開盛大的會議，一年的火種在此時孕育

小孩子雀躍，體育課沒有課本

家長借機教誨一系列敬酬技藝

包括鑼鼓聲，鞭炮聲的辨別

這當然不是我的遺產

魚腥等待燃燒，病痛等待燃燒

太歲符等待燃燒，文化與知識等待燃燒

有三天的禁忌，去除走親訪友的啰嗦

它警誡村民，演習一場圓寂，神情如灰

找到所謂的放下，床弟之歡是眾人的偽生活

這不是我的遺產。即使死在產業慶典之前

真性情的狂歡勝過猴戲，值錢的東西一并燒光

村民圍坐廟前，談論今年首事要張榜的事情

諸如賬務公開，計生獎學，春秋兩祭

凌晨。各家各戶搶走木炭，放回灶臺

心里念念豬肥牛壯，發財發財

農耕時節

不識簑衣，斗笠

大雨下成細軟

田埂是手扶機的盤纏

機聲陣陣，春天的動詞，生硬

水牛在草棚里吃著混合飼料

我下地歸來，難得喝兩碗老牛湯

廣播室報了豐收指數

比往年倍增，因五保戶少了

上級追加的扶貧款不變

起初，事情的發展是相當不順利，但也可以說是相當順利了。此話怎講？丁珰的爺爺丁不三出現了。丁不三武功高強，卻看不上狗雜種的樸實木訥，但自己孫女非他不嫁，丁不三于是起了殺心，千方百計要棒打這對鴛鴦。所以說，這兩人的感情進展并不順利。可是，機智的讀者早已發現，此事之中必有蹊蹺。這種套路好像在哪見過，江湖中的情侶哪一對不是打成的，郭靖和黃蓉，楊過和小龍女，不都是越打越恩愛。與其說丁不三是來搞事情的，不如說是來助攻的僚機。果不其然，這個傻孫女婿沒打跑，反倒折了自己玄冰碧火酒：

車過五指山

環島路上。東邊的人留下石牙

西邊的人鋸開古樹

捉迷的金童玉女

雙手抓住的椰果，看不到指頭

黎母的頭發長拂，云片如葉飄落

萬泉河畔，跳竹竿舞的客人

綴吃一碟石螺

深山留下飛蟲，我以車入蠱

兩句臺詞可窺探景區的幌子

“踏進雨林無雨，講詩意的人無詩"

夏夜

蚊子的聲音穿越視線。皮膚發癢的我

感覺一種怨恨。小樓蓋在田野邊上

青草發出農藥的味道，我分兩個房間

給燈光，一間給飛蟲。門口朝著運河

人們劃小船去遠游，剩下窗前的水鳥

農閑時節，沒人串門

等一輪月升到床頭，照亮我有何用

說雷

雷蟄伏在地里

鄉親都相信，可治病，可辟邪

雷是霹靂石，新年能拱開大利市

它能改變自己的屬性

讓五行互生互合

通書記載的事，有點過分

南方多雨。雷轟的地方，草木肥沃

出身于此的彪漢，撕開黑臉天氣

撲滅蟲豕，還海水湛藍

他糾聚鄉親，熱心修廟，捐獻一些救災款

臺風之前，通常在草堂觀看《山海經》

《南荒記》

他當了雷的代身。腹腔激蕩諸多苦痛

神話高于巫術，歷代有典故

朝東方殺雞取卵，用鞭炮走場

頌雷的戲，僅此而已

山村筆記

1

山稔果避開蜂棘，它的球部

飽滿，我想起正在發育的胸脯

白里透紅。晨露滴落

這手掌上的蓓蕾，倏然開苞

（陽坡打開紫色的暖流，春江水翻動

滿山的眼睛，看守不同的驚嘆）

小徑旁的三葉草，羊蹄花不防暮色

蝸牛在青苔上找到逝去的汗味

號子纏繞艄公，飄過峽灣

你來，岸上的巢

養活一個姓，或者一條村

疊在一塊的礁石會唱歌

我打磨歌謠成一枚鑰匙

解開山里山外的苦結，佩掛連心鎖的人

心路走遠，親！我拿宿世的緣來安家

2

春去秋來，花蝶翅翼略顯呆板

你看茶樹趕月追云，上山下海的人是我

伏漁開漁，十萬鑼鼓，航燈閃亮在詩篇里

千年碼頭朝深海吐納一些酸水

我借六十個日夜養大騎鯨之志

造林封林，村口的牌坊多一層色

一只果子貍攀援過來

它嘲笑夜的煙幕彈射錯方向

山村傍海，人口五百余。多面手來自坑田

坡地，疍家篷船，和五月的雜耍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