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紅了，母親老了

■鄒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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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為“五一”節值班不能與兄妹一起回老家吃櫻桃而煩惱，恰好母親的電話來了。母親喚著我的乳名，說今年櫻桃又大又甜又紅，季節不等人，讓我們趕快回家去吃。

母親栽的櫻桃品種優，個頭大，顏色艷，口感好。左鄰右舍的孩子都喜歡來吃，母親總是大方地給他們摘一大捧。吃慣了母親栽的櫻桃，覺得他鄉的都不夠甜。久而久之，吃櫻桃成了我們漂泊在外兄妹們聚會的節日傳統了。

終于挪出空閑，五月二日正午我與妻驅車趕回了家。母親一大早就上樹摘了一大盆紅艷的果子，說保管讓我們吃個夠。我們兄妹幾個熱鬧得聊著，母親則忙進忙出準備午餐。她讓我們坐下趁熱先吃，自己一盤盤從廚房里做好端上來，竟然弄了八個菜，兩道湯。上第二個湯時，我瞥見母親的手有點顫抖，湯碗有點大，且燙。再細看一下，母親盡是滿頭銀發，后背有些駝了，走路已蹣跚。我心一顫，母親老了！

母親長年勞作，雖身體硬朗，但畢竟年近八旬，四代同堂的人怎會不老呢？聽父親說，為了讓我們吃上好櫻桃，母親一大早搭上梯子、架上凳子、背上小簍，自己上樹摘樹頂上最好的大果子。母親還自豪地說，今年雨水好、果子多，兩棵櫻桃樹吃剩下的還可賣近千元錢。她負責摘果子，父親脊椎骨曾跌斷過，不能上樹，就負責銷售。還聽說，今天早上摘果時一個樹枝壓斷，她急中生智逃到另一個樹枝上獲救。我不知道母親老胳膊老腿兒是如何逃離危險的，我也不知她上樹摘果時有多艱難、有多危險。櫻桃好吃果難摘，賣上千元錢需要摘多少果子、花多少精力？

她說起摘果時晃晃悠悠的危險過程,倒是輕描淡寫、若無其事，說起賣了上千元錢則神情飛揚、精神矍鑠。她們是從苦難時代走過來的，小時候賣水果供孩子們上學是快樂的事，老了不給孩子添負擔也是她們快樂的事。但畢竟歲近八旬，不再年輕，稍不留神出了意外怎么得了？

習慣享受被母親當客待的我，突然感到十分慚愧。

2

兩間半瓦房在樓房林立的村中成了另類的風景，已是老村莊的最后見證者。但在母親眼中卻是幸福的港灣，是金不換的寶疙瘩。

我們多次商量湊錢給她蓋成樓房，讓她住的寬敞一些，都被堅決拒絕了。她說:“你們在外工作也挺不容易，只要你們生活幸福，我們就幸福了。”她說：“你們現在有個一官半職，好好為老百姓做點事，做個好人、當個好官、有個好名聲，我們就幸福了。”她說：“聽說規定很嚴，希望你們當個廉潔官員，不占便宜、不貪錢財、不出問題，年年能平安回來看看，我們就幸福了。”她說：“我們盡量自食其力，不當懶人，不當廢人，不給你們添麻煩，有吃、有穿、有住就幸福了。”

我說：“他人都住樓房，就你們還住瓦房，成了另類風景，別人還認為你子女不孝、混得不好、生活不幸福呢！”

她卻不屑，說我住的瓦房干干凈凈，生活用品樣樣都有，子女孝順，家人和睦，身體健康，自己認為過得舒適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們兄弟幾次試圖說服母親，都未能如愿。反正母親不同意蓋房，兩間半瓦房仍是母親的幸福窩。

3

母親的幾間瓦房雖是有點老舊，但在村里算得上是一道景觀。屋后是兩棵大的柿樹，門前有幾棵櫻桃及棗樹。季節來臨時，庭前屋后的果樹碩果累累，壓彎枝頭，讓人賞心悅目。門頭房檐下經常掛著一排排金色玉米穗，總有一種五谷豐登的豐收景象。引人注目的還有房前屋后美麗的花朵。母親愛種花草，月季花、石榴花、茶花、菊花、梔子花、格桑花、胭脂花、喇叭花、太陽花、蘭草，應有盡有，將簡陋的房屋與院子襯托得分外亮麗、分外脫俗。

記得年幼十分困難時，吃了上頓無下頓，母親還不忘在院內栽幾棵好看的花。至今，讓我留存記憶深處的是：母親很美、老宅很美、故鄉很美。

母親人好、善良，鄰家小孩子都喜歡來家里玩。來的差不多都是孫輩、重孫輩，前呼后擁，圍著她要好吃的、好玩的。小院雖簡陋，人氣指數高。母親感覺自己像天波府中的楊令婆、榮國府中的賈母了，享受著異乎尋常的天倫之樂。

《小窗幽記》中說：“在世無過百年，總要作好人、存好心，留個后代榜樣。”無論順境逆境，留下一片美、留下一片德，是平凡母親人生中最為閃光之處，最為讓人敬佩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