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合影

駱艷英

記住他。記住前排左四這一位置

夜色還未降臨，塵世的燈火尚未升起

夕陽的余暉，恰好可以留住這一切：

少許白發，埋伏在黑發之間

一小團空氣擁抱著它們

時光里有過的驚詫與恍惚

不再使它們在灰塵中迷路

跟身后的群山相比，平面玻璃的薄涼

也恰好溶解了他面部表情的暗淡

他不開口，他在看鏡頭

漫長的焦距下，黃昏開始傾斜

與暮色融為一體的好像并不是我們

不是電線桿下熄滅的一堆煙蒂

不是丟了半張臉的一塊石頭內壁

取出的宮廷京腔與蛀壞的牙齒

不是就要開始的新詩集首發式

也不是天姥山林間

偷聽我們交談的一只白鹿

哦，白鹿，它細小的耳孔

渦旋著晚風的霜刃

有一個瞬間，他轉頭看向右邊

他看到牡丹的紅，茄子的紫，梅樹的傷口

他看到詞語的蟻線縫綴著蟠龍山居的夜空

他看到好友墓前無人清理的荒草

他看到蘆士的石斛吐出一個失敗的塵世

他看到不該看到的：

紅色路十五號后院的那棵石榴

在他濃密頭發的掩護下

涌動著密密麻麻的爆炸

晚風已將他帶走

卻把我們靜止在虛構的空間

青荷，夏荷，山河，洛河……

不同的名字，有著相同的邀請

想邀請他回到原來的位置，前排左四

邀請他重新坐到我們中間來

談談文學的無用性，談談瓦片上雨滴的辯詞

談談盛放于兩口井的蛙鳴與月光

如何被一首苦悶的情詩領走

也談談此刻照片里

逐漸加深，終將逝去的光線

黑夜似血，黑夜的奧義在于

不會有新的恐懼與新的疲憊

記住他。記住前排左四這一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