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魯番（外二首）

堆雪

吐魯番

忽然想起你的別名

——火洲，這燙手的葡萄和石頭

像一場高燒不退的愛情。戈壁上

鐵絲一樣卷曲的植被

不用鉆木取火。一縷風的沖動

就能把一張紙的芯片激活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勝負

取決于肉體里庫存的金屬

等待，搖曳為火焰

思念，釀造成美酒

太陽的馕餅和月亮的彎刀

都在這座熔爐里鍛造

可以把一塊肉架在火上

也可把千堆雪架在火上

我拿你的淚水

提煉純度極高的星光

每一粒沙都在黑暗中呼吸

每一粒塵都用熱血抒情

飛沙走石的身體里

青鹽和礦石，日漸清晰

收起戈壁玉

曬出狗頭金

一塊云熬成的奶酪

是誰火焰都化不掉的心

高昌故城

一抔黃土。萬兩黃金

空氣里，仿佛還能聽見

兩千年彌漫火中的夯聲

一座土城，用石頭和孤獨

為地老天荒的睡夢奠基

歷史，是列缺里碾過的車輪

生活的屋宇應當風調雨順

當箭鏃覓仇、刀鋒雪恨

理想的銅壁鐵墻，轉瞬成

搬空酒水的眼眸、綻開曠野的胸襟

也有靜若止水的片刻

高僧在風中叩門。國王

在香火中頂禮相迎。烈日下

登壇講經，普渡眾生

任馬蹄踏沙西行，看蒼煙抱月升起

烽燧盡頭，輝煌凋敝

坍塌，已是精疲力盡的名詞

一口鍋被攻克，一口井被掏空

愛與恨在黑云下同歸于盡

只剩，生死聳峙的斷層

我到現場時，高昌已故

落日墜地。凸起的疼痛、下陷的呻吟

都是時間圖廓上的淚跡

余暉里，一掛驢車載我走上來路

像地平線上的遺址，一點點消失

吐峪溝

光從億萬沙粒中淘出來

桑葉下的露珠在夢里圓寂

早晨，我看見霞光火山一樣噴發

麻扎圓頂滾落的第一粒金

被鷹叼走

生土無言。突然現身的陌生人

看著，黑暗像經卷被一塊塊窗欞收起

千年之前，他們用積木的手法

把土塊壘成屋宇。門與門之間

留出人影和驢車的轍印。多余的時間

被一塊一塊碼上屋頂

炊煙，被微風修得筆直

更加隱秘的風，藏于煮茶女人的胸襟

男人洗完手下地，似在翻閱落滿塵土的日歷

推開廢棄的車輪，虔誠的汗滴

盤起垂下愛情的青藤

狗臥在門洞，再看已成石頭

傳說中，衣著簡樸的修行者

還在遠處的石窟中安睡

用長辮子打桑葚的古麗明天就要遠嫁

除了絲綢和馕餅

還有一串串葡萄，將為她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