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母乳的味道

語 冰

女兒

女兒說

父親是她上輩子的一種復雜組合

有必要強調今生的血緣關系

以延續上輩子的相互守望

以及社會般的存在

夢中

我闖進你的青春花園

把一個叫做DNA的概念強加于你

然后 與一個你喚做母親的人糾纏

不清

把你栽在地里我撒手不管

你險些從麥苗長成稗草

游動不息的河流

為父親的女兒們喝了酒

靜默不語的山峰

為天下的女孩們流著淚

害怕打針

害怕作業

害怕夜里一個人睡

害怕天賦流水般一去不回

恐懼 就是對恐懼的恐懼

我終于沒有讓你在恐懼害怕中長大

孤僻勇氣 蕩氣回腸

小苗茁壯 拔節抽穗

倏忽間 給了暗夜里歌唱的靈魂

一束色溫很高的光芒

我現在有了愁怨

滿頭白發的乞討老嫗

雙手皴裂的洗衣女工

街頭流連的賣花女孩

她們，都曾經是父親的女兒啊！

為何這個人間給了她們這般

苦難？

我的女兒

倔強美麗

我跟她一起畫出一個承諾

每日每夜

為天下的女兒們祈禱

讓阿司匹林發揮最好的功效

讓微笑成為庸常生活的解藥

每個孩子都是接力賽的虛擬冠軍

女兒們鮮花般的臉龐

是這個世界最美的圖騰

父親的背

曾經

騎在上面

以為那是最高的峰

父親的背

是我童年時面向世界的根基

祖先肌肉發達

托舉我年少輕狂

平原水系縱橫

孕育我講故事的能力

做將軍的夢想

如今

父親眼神已經混濁

只在提到過去時會閃光

父親身體已經佝僂

甚至不能挺直站立

面對父親的風燭殘年

我內心輕浮無法匹配他一生痛苦

悄悄把日益繁盛的中年風騷熄滅

撫摸父親的肩

瞬間扛起他負過的重

千鈞之力沒有壓垮

卻在歲月切割下默默融化

淺薄無知譜成交響篇章

父親的肩頭風云變幻

復雜結構講述簡單故事

千古家事無非春種秋收

一滴水的基因

想象空間 趨于無限

老街巷口的燈

古河渡口的凳

老槐樹紋理日見斑駁

我要陪父親再回故鄉

歸鄉

多年前

槐樹旁種下一棵草

至今散發思鄉味道

沿著國道蜿蜒的腰

聽到家鄉蓬勃旺盛的鳴叫

離開故園的日子

我在這個世界上一通胡鬧

海里散步 云端流浪

傷痕累累 縱情歡笑

鄉情織就的行囊亂七八糟

如今

我都把它帶回

安放在少年時嬉戲的村莊

父母長年生活的這片平原

肥沃豐美能夠生長

除了死亡之外的一切生物

日日醞釀純粹的思想

夜夜誕生精美的篇章

圖畫般的田野少年一樣張望四方

如今的年代

特別適合她的茁壯

陽光普照的大地

雨水充足的河床

若干像我父母一樣埋頭耕作的農人

把數不清的有機肥料

堆積在這片愈加善良的土壤

時光是把無鋒卻銳利的劍

沉默中 它閃著驕傲的光

我之詠嘆

赤道以北的小事一件

回歸線上沒有烏鴉

一生漂泊 無地自容

夾起尾巴 我

終于回家

回家看母親

起飛了

留下昨夜的醉

重逢

是在花海

母親的微笑

灌溉出的花海

母親是最喜歡梨花的

我小時候是這么記得的

我們家小院子里那時候

只有一棵梨樹

開了梨花

母親腌好夏天搭粥的咸鴨蛋

我們就等著梨子結果了

它們大概要長兩個多月

可是，往往在梨子還有點青澀的時候

我們就開始吃了

還有，母親腌在壇子里的鴨蛋

我每天偷偷煮一個

以為母親不會知道

到了梨子成熟的時候

我們家的梨樹上

已經沒有幾個果實。

母親，會指著梨樹和壇子

跟我生氣

可是，我知道

她在心里高興著呢

黃昏家園

鋤頭砸向天空

在空氣中播種

眼光波動漣漪

語言成為種子

發芽在午后的星空

一襲白袍

一聲鼓響

我養的魚兒會歌唱

我栽的樹木會飛翔

一天勞累過去

她們會互相安慰

遞塊毛巾擦擦汗

端杯茶水解解渴

然后啊

她們的靈魂相擁而眠

春雨

早春

下了很多雨

那是上蒼存了很久的油

不知為何

這個春季

他不再吝嗇

小時候，以為雨水撞擊靈魂

會很疼。于是，成年后

總愛回味母乳的味道

不辜負世間的這一場春雨

我要努力繁殖

并且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