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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大巴

2021-11-12 17:14:23
海燕 2021年11期

文 郭 亮

天光未壯,下了飛機盡快趕到汽車站。門道內空不見底,彌漫著荒涼氣。幾個司機聚在一起抽煙,竟比乘客多。平日便是這鬼樣子,暖天里也能叫人瘆起兩袖筒雞皮疙瘩。售票窗的姑娘見我湊近,精神膨起來。我一口土話扎過窗,她又朽了,決不多說一個字,腦瓜兒朝院里崴了崴:“上車買。”

小二十年了,車站和售票員換了新的,規矩照舊。我明明是本地人,倒叫這老規矩牽出了外地人的見怪:這也太不正規了,大巴車弄成村口野面的。在北京,我又是個名副其實的外地人,那老子究竟是哪里人?心里搓起一團火,敗興地往大廳口走去,粗鐵管把守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道里擠著兩個街溜子,我扒拉其中一個,心想你若敢硬逞,老子就和你比劃比劃,不料他撿了錢似的開心:“去臨水?上車。”

“到臨水多錢?”“一百。”“一百?不是八十嗎?”“行,八十就八十。”唉!既然沒變,又干啥都要搞價?

談妥價錢,他自信我不可能再反悔,便徑直走在前頭。這一路七拐八拐,仿若大車壘成的迷宮。半道上,闖出個豬崽兒抖著肉尾巴逍遙自在,短小的粉鼻子在水泥地面上滿地杵,哼哼哈哈極有韻律。忽然閃進兩臺大巴之間,消失了。再路過五六臺形制各異的班車,總算到了我要坐的車前。

車挺新的,包裹著未經淘洗的出廠氣。向車門內高昂的腳踏子蹬進去半個身子,探頭一瞧,鬼都沒有。我擰住腰,沖外把住扶手:“哎,后生,空的?拉滿了才走?”他揚起眉眼很認真地說:“走呀,放心。再過十分鐘,就算只你一個,咱也走呀。”饒是信不過,也無他法。

大廳口的同伴打雷一樣吼叫,聲音很遠:“峰峰!這個也是回臨水的。”原來他叫峰峰,常見的名字,從小到大我至少認得三個叫峰峰的。這個峰峰轉身小跑著迎上去,邊跑邊吊起胳膊招呼那位乘客。

十分鐘不到,峰峰和司機都上了車。我的心跌在肚里。經過這十分鐘的拉扯,車上又多了七八個男男女女。峰峰站在門里,就勢靠在第一排座位的擋板上,和司機抱怨:“人家賣貨堆山,咱拉不得幾個人,還一分不少交。”我就坐在背后,竟有些愧疚。

多年不回來了,土話一個字都沒忘。不像后排香噴噴的那姑娘,夾著山味的普通話,一時還退不回完全的鄉音。峰峰并未低看她,倒學著她的發音,扯弓吊弦地胡亂聊。

“到賬一百元。”手機發出收款播報。從后門收到前門,最后一個是我。峰峰問:“現錢還是手機?”我摸出手機,他迅速遞過一個塑封的二維碼,剛要開口確認是不是八十塊,他抬手壓一壓我的肩。懂了,掃了八十塊。他把音量調到最小,確保后面的乘客發覺不出有人占了便宜。

大巴小心地盤出車站,慢悠悠地滑行,遇見路口就卷進去。司機全神貫注地左右搜尋。他有一雙黑老鴰的眼睛,路邊人藏得再牢,大老遠也能一眼瞭見。不管拖不拖行李,但凡神色可疑,便帶一腳剎車。峰峰站在車門口對著外面用勁兒吼:“是回臨水不?”有的人不看他,有的人擺手,有的人看了卻啥也不說。峰峰把門一拉:“嘿,都留在路上過年去吧。”

把閑人游狗拋在身后,我們的大巴呼呼給油,不一會兒就上了高速。上一回離開時還沒有這根路。和大巴一樣,路也是新的,面上的油黑得嚴肅,總算正規了。這根路頂到頭,一出收費站,我敢肯定又是泥湯遍地的羊腸道。那便是臨水。

萬沒料到峰峰的話稠如老粥。從售票廳見面起他的嘴就沒歇過。

如今這十來個人坐得稀稀拉拉,峰峰顯然把大家視為自家人,前后竄著拉長道短,與誰都要接幾句。我只顧看窗外的景色,才看了不足二里路就乏了。黃土,黃土,還是黃土。黑路,黑路,一根黑路。

“端端正正的個大姑娘,怎么褲腿子上黃黃地黏上一綹子屎?”峰峰毫無預警地喊出了聲。于是后面的人朝前看,前面的人朝后看,目光都集中在正當間的那個大姑娘身上。這下我也看清楚這姑娘的樣子了:長頭發燙成大卷兒,個子老高,臉兒卻細小。她抬起大腿擰轉小腿扯看腿肚子后面那道屎,我想起車站里鬼鬼祟祟的豬崽兒,怕不是豬屎。

峰峰已經擎著一塊半濕毛巾折回進眾人的視線陣,一手捉住她的腳脖子,一手用毛巾在腿肚子上擦了兩把。姑娘呀呀殺殺吼叫,峰峰的手捉得越發緊:“又不是灌得你吃鬧藥,你怕甚了?肯定是停車場的豬兒子屙的,行了,擦凈了。”起身得意地走回前排去,到車頭還差兩米隨手一撂,毛巾滾碌進地板上的一只空水桶。

姑娘定了定神,托住椅背噠噠兩步跨到前排坐下,不僅身子利索,聲嗓也利索了:“有沓兒衛生紙了不?”不說普通話了。峰峰拾翻一通兒,沒尋見。我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紙巾隔著過道遞給她,她抬眼看了,小臉兒粉熱地喜著,鼻梁架上有幾顆淡色雀斑,顯得臉皮益發薄透,“謝謝。”說罷揪起腿肚子上的那片濕跡來回擦拭。

峰峰趕快從我的紙巾上搶回風頭,“女子,你好面熟呀,是溝門前九子家的大女了不?叫娃娃。”“是了,你認得我?”峰峰好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話更稠了,“娜娜是你姊妹吧?和我是高中同學。”女子眼里閃出親近的光芒,峰峰很自然地把話頭拐轉彎:“你們鎮上前兩天失跡了個老婆兒辦事宴來,你曉得吧?”“東東的奶奶。”“對,還出了個事,你肯定曉不得。”“甚了?說來聽聽。”女子停下手,正起身子,聚精會神聽峰峰說。我敢打賭,后面假裝打鼾睡的那幾個乘客一定也樹起耳朵,感慨人家峰峰實在會和女子們套近乎了,放在老輩里這就是個西門慶哇。

我一邊掏出個本本記錄土話和對應的普通話,一邊念念有詞:“失跡就是去世,事宴就是紅白喜事。”娃娃說:“你是哪兒來的?怎么對臨水話感興趣?”“我就是臨水人,從北京回來的,順手研究一下咱臨水的方言。”峰峰把這一切都收到眼里,面對知識他毫不怯場,反而對作為被研究對象深感自豪,眉眼上揚。

“來順老漢兒拿菜刀要砍武星老漢兒,你說笑人了不?”峰峰開始有節奏地描述那天晚間在東東家發生的事。

“來順也就是東東的爺爺,武星是誰?是來順的拜把子兄弟。”

“為啥來順在自己老婆兒的白事宴上要砍自己的拜把子兄弟武星?”

后排假裝打鼾睡的那個中年人不耐煩了:“峰峰呀,你是能說個囫圇話了不?凈是新媳婦放屁——碎掐。”娃娃聽得哈哈大笑,露出白森森一口好牙,我才發現她的嘴有天那么大。笑得太歡了,臉熏得通紅,雀斑好似也活了過來,隨上肉皮一起細細地抽動。女子不管美丑,笑起來就解百病。說話的那中年人受到鼓勵,又順水推舟連著說了幾個臨水歇后語,個個精妙絕倫,人由不得要笑。我趕緊在本上記下。

峰峰又急了,立馬從中年人嘴上奪回風頭:“是因為武星喝多了在那吹牛。”

“武星年輕時就好喝兩口,啥都能下酒,花生米不用多,十顆就夠喝一壺。有時實在沒有下酒菜,一杯白水配一壺酒,用水下酒。喝了酒,啥事都能撂下。”

“一喝啊,就喝了幾十年。他那把老骨頭里,估計酒精含量比含水量還高。”

“年歲越來越長,陪他喝酒的老伙計越來越少,死的都差不多了。”

“喝酒的機會少了,密度就大了,凡是遇到酒場,他就喝得沒邊沒際,難免喝出是非來。”

峰峰說到這里不說了,撅出司機座位邊上卡斗里的一大桶茶葉水,慢慢擰開桶蓋,仰脖子灌了幾大口,低頭呸呸地往里吐茶葉。

“出甚是非了嘛?你又新媳婦碎掐了?”娃娃說罷掩住嘴,眼睛拱成兩彎月亮。

“娃娃你跟上我回家,我在炕上好好給你講。”

“少過嘴癮,趕緊講來順和武星,剛講到哪兒了?”

“講到喝酒了。”中年人假裝不經意地提醒峰峰。

“對,喝酒。喝出事來了。”

“武星的酒量按說是沒問題,但畢竟年紀大了,嘴上扛不住。你猜他吹了個什么牛?”

“他說,來順的老婆兒冬梅在嫁給來順之前,本來是要嫁給他的。武星說得有鼻子有眼。那是50多年前的事情了,冬梅那時是遠近有名的華爽女子,人樣也好,性子也出挑,鎮上的后生都偷偷愛她。愛她的人里面,就數武星和來順機會最大。最后就變成了武星和來順的擂臺賽,比誰更有優勢,誰就能抱得美人歸。武星的優勢更明顯,人高馬大,會做豆腐,武星做的豆腐那確實是一絕,切開看不見一個針眼眼,嫩得就像咱娃娃的臉,嘿嘿。”

“哎呀,你快說正事,少貧嘴。”娃娃白了他一眼,卻沒擋住大家都看她的臉。

“武星的豆腐,就成了贏得這場招親比武的屠龍刀,殺得來順招架不住。來順眼看在比賽中落后了,他也想不出好辦法,氣得每天用拳頭砸土墻,他家土窯墻上都砸出個坑。”

峰峰又拿起他的大水壺子往肚里灌水,說話太累人了。娃娃聽得入神,催他快講。

“行,我接著講,比賽的拐點就出在鎮上唱社戲的那天晚上。”

“那天武星在戲場里擺攤賣豆腐,生意好得不得了,一碗豆腐澆上紅辣子,點兩滴香油,大人小孩都吃得一頭汗,豆腐賣得差不多了,武星一高興,又拿出他那半瓶子高粱白。”

“幾口酒下去,說話就沒邊際了,和幾個二流子吹牛打屁,話里話外扯到了冬梅。問題是冬梅就在跟前,聽他們扯得紅黑不顧,就勸武星少喝點。武星還抖他的威風,讓冬梅少插嘴。武星得寸進尺,說到高潮處竟把冬梅往人堆里推,幾個二流子里有個老黑皮,扯住冬梅亂摸挲。”

“嘖嘖嘖,老了也不正經。”娃娃眉毛一挑,嗤之以鼻。

中年人不好意思地彎下脖頸,倒是峰峰表示反對,“也要理解老黑皮了,不像咱年輕的,還有一身子好肉能翻滾,老得就剩骨頭,球事干不了只能過過手癮。是了吧,娃娃?”娃娃找準胳膊搗了他一拳,拳頭握得緊,手指又細,隆起的拳鋒像錐尖,那就是個小狼牙錘,峰峰的胳膊錘出幾個紅窩窩,卻動也不動,年輕人們的身體確實好。

“你說摸挲就摸挲吧,老黑皮還要把冬梅給小樹林里拉扯。你說你個老羊皮到了小樹林又能把羔羔皮咋地了?”

“武星這個酒鬼,喝了點酒也跟上瞎起哄,腦子不正常哇,一喝酒就變成了壞慫,沒了是非,也許從心里他就沒把冬梅認真當成個正經好人。他不認真,有人認真。來順趕過來和那幾個二流子狠狠地打了一架。來順的話不多,但是人家手硬,以一敵五不落下風。”

“冬梅看在眼里,原本她以為武星能用豆腐給她安穩的生活,卻不料來順在戲場里打了個翻身仗,讓冬梅看出來誰是真的愛她了。”

“武星不甘心也晚了。以后每逢喝酒就吹牛說冬梅對他是真動過心,還送過他定情信物,一件穿過的紅綢子肚兜,唉!這個壞酒鬼啊!”

“真的送過?”中年人夾著過道側后方坐了一個婦人,也忍不住問起來。你看,只要是和青春有關的故事,那些還沒有青春或者已有過青春的人都愛聽。

“那還有假?來順為啥要砍武星了?就是因為武星在事宴上掏出手機來吹牛了,原來這老小子把所謂的定情信物用手機拍下來了。”

講到了這里,沒人接著問了。峰峰也不說了。沒有說得必要了。

最后峰峰還是沒忍住,又收了一句尾巴:“人吶,壞事都壞在一個情字上。莊戶人送什么定情信物,咱又不是江南水鄉,人家騷情萬種就沒問題,咱莊戶人寫詩他就不配套。”

“也不要這樣說人家,南方人也不都是詩人,在咱這里也有現實恓惶的了。我認得一個嫁到臨水的南方女子,養娃是在咱臨水養的,坐月子吃不慣咱臨水的面,自己一個人蒸大米吃,都是娘老子養的,假設你爸爸媽媽曉得你在南方吃不慣不心疼?”

婦人出來主持公道,眼睛卻盯著娃娃。人間是非如此,等到發生之后才是擺明立場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莫要忘記拉上個墊背的。

“切,我才不給南方嫁。”娃娃說著臉又紅起。

“你們年輕人還是未經世事。家家有經要念有神要請,可不要輕易把人想成個壞的,你們是沒遇到過真的賴人家。”言罷,婦人開始講“賴人家”的故事。

“峰峰說的武星老漢兒,算是酒后無德,但還不算真的賴人。真的賴人,根本不用酒來惹事,而是生下來就藏著壞。而且壞人一眼能看出誰是好人,好人可沒這個本事看出誰是壞人。能叫眾人看出來的壞人,那就不算壞人,最可恨的是那種面上啥也好,背地里害爛包的慫。”

“咱臨水如今還是土葬,才說的那個冬梅老婆兒也是土葬吧?”婦人終于進入正題了。

“是了,就在后山上批的墳地埋呀。”峰峰配合她快點說正事。

“土葬有個環節就是棺材進了墓穴以后,孝子要跳進墓坑踩土,旁人把土一鍬一鍬順著墓坑的墻壁順下去,孝子就揣起手在坑里把土踩平。我有個鄰家有一年埋人也是打起來了,就是在這個環節上出的事。你說一般人都懂得這就是個禮數,土不能給人家孝子身上潑,要給腳下順。可這家兄弟姊妹六個,最小的那個女子就起了壞心。她攛掇自己老公把土給坑里踩土的兩個孝子身上潑,頭上潑。”

“一開始眾人也沒意識到,以為是不小心弄得。后來愈演愈烈,每一鍬都給孝子頭上倒了,你想一下,墓坑將近兩米深,又是齊棱棱的,一般人跳下去自己根本上不來,打墓子的師傅也要兩三人一起了。你說一鍬一鍬的黃土居高臨下砸在孝子頭上,這是個甚意思了?”

“孝子在墓坑里也不好說話,被黃土潑得連眼睛都眨不開,這就相當于活埋了。后來實在看不下去了,事宴總管攔住這個女婿說你不能這樣,怎么給孝子頭上倒土了?”

“話音未落,小女兒說,他不懂,原來不能給頭上倒呀?我們以為是給頭上倒土,這才顯得孝順。”

“總管說這就是個禮數,不要給頭上倒,順著邊邊給腳下倒。”

“倒了沒幾鍬,又給人家頭上倒了。主管就叫停了,行了行了孝子上來吧,可以了。”

“兩個孝子從墓坑里七手八腳爬出來,小女兒還躍躍欲試要自己跳下去踩,意思是兩個哥哥不夠孝。”

“你說再好的人也叫這種人給逼壞了。兩個孝子就實在忍不住了,這也是多年的積怨,他們也心知肚明剛才是哪個想給他倆活埋了,提起小女婿就打。眾人要幫忙拉扯,總管是個厲害人,喝令誰也不許幫忙,就叫他們打。可把那女婿打慘了。”

“你們以為這個小女兒是個壞人是了吧?實際上這都是總管安排的。”

“是他在踩土之前悄悄告訴小女兒要往頭上灑土,還聲明不要對其他人說,這是個秘密禮數,有人問起來就說不懂。”

“你看看,和武星老漢兒比起來,這才是真的壞人,包藏禍心的那種壞。”

故事講到這里,剛還藍霉霉的天,說變就變了。先是電閃雷鳴,爾后黑云壓陣,臨近正晌午的天空厚得像三更。司機不敢走了,饒是天天跑這根路,也敵不過有神神過境。正好頭前三里地有個服務站,一打方向盤躲過這陣陣再說。

“還好這是暖天,正月里吼雷廟門開,二月里吼雷墓門開。怕人了。”

說著話又是一綹子雷搗天,黑云上搗開了白縫子,天宮漏了,雨水嗡嗡地朝人間灌。

大巴車停在個墻檐下,地上被區隔成了邊界清晰的雨外之地。乘客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的大暴雨,眼神直得能穿針眼。最后排的那個一直沒說話的黑臉漢也抬起眉眼瞅外面。

先頭說臨水歇后語的中年人來了詩意,又抖擻他的臨水詩句:

“燕子低飛蛇過道,云拾翻,淋倒山。水甕出汗蛤蟆叫,不出三天大雨到。刮風下雨夾犁溝,黢風暴雨三后晌。風是雨頭子,屁是屎頭子。”

娃娃半天不吭聲,聽見最后一句又笑了。笑著推了峰峰一把,示意要出去。峰峰斜起屁股,讓出個窄道。女子拽住前面椅子背,扁起身子吃力地朝外擠。峰峰的半片臉觸在女子的腰眼上,快活得心錘錘跳。

我非禮勿視,又沒別的事,隨手拈過本本看起來,越看越好笑。說了幾十年的臨水話翻譯成普通話,又不能完全表意,對失去的那部分語境語義肯定感到好笑。又因為臨水話里的形容詞過度豐富,不識字的老漢老太照樣滿口經綸,這些成語諺語寫成書面語實在是意味深長,比如瘦尸干筋(形容人瘦)、鬼臨梢道(形容荒涼沒人氣)、賣貨堆山(做生意講究排場陣勢、有流量思維)、游釋僧道(像出家人一樣在路上慢慢前行)、雷翻艮震(來自周易,形容聲音或場面宏大)、端柳四正(形容樣貌端正)、鬼張綹竊(形容鬼鬼祟祟)……

我看得津津有味。娃娃推著行李箱從后排又前來了。她坐在我身后,打開箱子拉鎖,掏出一些吃的喝的,發散給眾人。

峰峰奪過一包泡椒鳳爪,口水由不得咽,一邊撕開包裝一邊說:“咱臨水的辣子好,不像這種野山椒,化學的辣死人哩。”娃娃瞅他一眼說:“你吃不?不吃我給人家這個后生吃呀。”

峰峰嬉皮笑臉地含住一根雞爪,眉眼轉向我說:“吃呀吃呀,我這粗人甚也吃下,人家是文化人,不吃這東西。”

我聽出他在擠兌我,假裝謙虛地說:“你說笑了,其實我吃的粗糙東西比你多得多。”

峰峰接受了挑戰,不服氣地叫陣:“你吃過臨水真正的飯食嗎?你根本曉不得甚叫個粗。”

“寒窯里舀出一缽子蔓菁軟菜,就上云瓜稀飯或者錢錢豆腐拌掐湯,放上一筷子腌苦菜,有閑情再蒸上兩片棗兒糕,咱莊戶人家不圖山珍海味,有個調和味味能吃飽就行。”

他說的這些,我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小時吃過,如今大了我不相信還有人吃。但以峰峰的年紀能說出這些東西,也是奇了怪了。

“粗飯吃慣了就眼迷了,所以臨水最好吃的不是甚小天鵝火鍋,還是要吃正經好面了,國平面館曉得了不?就在原來的二輕局院里了,好尋。”

“我曉得了,娜娜引得我吃來,紅面條子么。”娃娃喝著大果粒酸奶,也回憶起臨水的面。表面喝酸奶,實際上肯定想紅面了。心錘兒能騙人,胃口騙不了。

“不只面條子。紅面揪片子更好吃,不是那種新疆飯館的面片,那種不是正經東西,又綿又大,又不是鋪蓋卷。咱臨水的揪片子揪得指甲蓋大小,吃起來有勁兒。來我看看你的指甲,”說著拽過娃娃的手端詳,手指頭修長,光展白亮,惹人跳動的女子手,指甲蓋上涂著透明的油,“就是這個大小。”峰峰又咽起口水,娃娃忙把手抽了回來。

“面里放上醬油、醋、新磨的熟芝麻面兒、紅辣醬,調合成一大碗,黏抿抿地先吃上幾口把頂頂吃下去,再舀上一勺子肉燴菜、西葫蘆、粉條、肉片、白菜燒豆腐、湯湯一泡,面就利索了,能香塌腦子。”

“我不稀罕你說的這些,可我為啥會流口水?”我啃著一塊巧克力,動作斯文又仔細。娃娃盯著看得走神以至于忘了笑,峰峰話音一轉,“這是我見過最爽利的后生,不像咱臨水人,是了吧?娃娃。”說得娃娃臉又紅哩,咬著牙說:“女子誰不眼迷爽利的,你說呢研究生?”娃娃把花眼一轉,話頭子又遞給了我。這下該我臉紅了。

車廂里撲滿了零食的調料味和娃娃的甜香氣,窗外的大雨慢慢轉小,司機擰了幾下鑰匙,重新啟動了汽車。

我給他們講起了自己的研究成果:“我發現臨水話和北京話有很多通用詞,尤其是帶兒化音的詞匯,比如取燈兒、地根兒。”

大家表示聽不懂甚意思,我搶過話說:“取燈兒就是火柴,地根兒就是壓根兒。”娃娃對我翹起大拇指:“不愧是在北京搞研究,這北京話說得地道。”我鼻子哼了一下:“說得再好我也是臨水人,不是北京人。”

大巴回歸了黑路,拉上我們這少半車乘客奔赴臨水。路的一畔是雨水淋過的濕漉漉的山,另一畔是山水沖開的溝壑。視野開闊不少,能瞭見更遠處,山脊在遠處把黑云扯住了,雨水過不來。路上極靜謐,能聽見水滴敲打的細弱聲音。每走一段就有幾個小水洼躺在路邊排水溝的肩上。

峰峰也難得消停消停,他說了太多的話。我用心整理筆記本,不時樹起耳朵聽他們有什么新的土話冒出來。中年人重新打起了鼾睡,懷前一起一伏,不像是假裝的了。婦人露出了一絲憂郁,這在臨水人的眉眼上是不尋常的。我們印象里一個人要么是光彩照人,要么是黑臉洞底,不太能理解憂郁這種比較高級的表情,那意味著是個裝模作樣的人。后面還有幾個后生是一起廝跟的,交頭接耳說一些不入流的話,我聽見那些叫人由不得要聽見的關鍵詞,記也不是不記也不是:女子嘴大陰門深……

峰峰從言語的疲乏中回過神來,徑直走過去喝止那幾個污言穢語的后生,后生們沒羞恥反倒硬逞起來:“你少管閑事。”峰峰的臉黑了下來:“雞兒尿尿還有兩個指頭管著,這車就是爹爹我管著了。咋地?到了臨水地面兒上爹爹的車里還管不了你們這幾股慫?”

那個后生馬上不言語了。峰峰嘴頭子厲害,三言兩語就把人打倒。我這才意識到這些跑車人的武器根本就不是錐子攮子,而是嘴。他們用嘴招攬生意,用嘴換得吃喝,還能用嘴拔除逆鱗。不是他愛說,是不得不說。

我承認,輕看了峰峰。或許也輕看了臨水的眾人,包括我自己,重看了臨水以外的世界,也包括我自己。

娃娃的聲嗓兀地亮了起來:“哎呀,我的錢包尋不見哩。”站起身子,心慌眼跳地周身翻揣,又拉開包包也尋不見,拾翻行李箱也沒個影影。娃娃惱得哭濕濕地說:“上車時還在了,才坐在座位上也在了,好奇怪呀!”峰峰才折返回來又重新朝車后面折返回去,擰轉脖子用了點勁兒:“娃娃你不要過來,我幫你尋。”

離娃娃先頭坐過的座位最近的人是車最后排的黑臉漢。峰峰當心著了。

他沒急于求成,先在娃娃座位跟前低下腰里外尋了一遍,再軟下聲和那幾個說瞎話的后生搭腔:“人家抖花子(女子)也沒露富,這是做甚?”一個后生聞言臉色大變:“道上的?我們可是正經人,不是賊。”“我能?起這個碗碗就不怕燙嘴割手,族里也不老少進去又出來的,今兒這個錢尋不回來,你們幾個滑不了。”“好哥哥,真的不是我們。不做恁營生,弟兄們頂多勾女人,不偷貨。”

峰峰就勢向后邁了幾步,坐在黑臉漢頭前,依舊是面朝車廂過道,側臉對著前后人。也不看黑臉漢,話已出口:“伙計,最近臨水風聲緊,見人家女子好看也不能這么耍。”黑臉漢不接話,峰峰接著說:“你是逃客還是槍手,不關我的事,這是我的車,人也是我的,你看著辦。”

直起身子折回來,邊走邊報時:“還有二十幾分鐘到臨水,咱都看好東西,要下車的提前說。”剛走到娃娃跟前,就聽見婦人在后面說話了:“地上是誰拋下的錢包了?”峰峰眼合了好一下,有些沮喪,誰也不看,轉身回去撿起錢包。

打鼾睡的中年男人猛地蹬了一下腿,把自個兒嚇醒了,一邊掩飾失態一邊又吟唱起臨水調調:“啊呀,夢見活急子(鬼)哩,怕人的多了。閻王開店,來的都是鬼,真討厭。”

還得走一陣陣了,暴雨摜過的黑油路益發冒新氣。開得不快,大巴車像個神仙在云霧里毫無阻力地滑翔。

娃娃接過錢包,檢查完重新收好,拉住拉鎖就要給后排闖。峰峰攔腰箍住她端到座位上,自個兒一屁股塞住出口,壓低聲音說:“沒事哩,就這吧,馬上到家呀,尋回來就罷了,聽話。”娃娃氣悻悻地縮成一團,女子的脾氣還不老小,“曉得溝門上九子的人多了,可曉不得的也不少,今時不同過去哩,不要給你爸爸尋事。這是我的名片你拿上,以后坐車給我打電話,其他事也能打,我照護你。”

峰峰的黑話像黑路一樣,普通人翻不轉。我也聽得一腦霧,只能從表情動作上猜個半明不白。

高速路的盡頭居然是斷頭路,大老遠就用墻擋起,醒目的反光標志在陰雨天格外顯眼。僅有的出口只通向臨水,果然不出所料。臨水一出來,路窄得怕人了,司機駕駛技術固然高超,也因乘客沒別的辦法,只好由命數堆在他身上,甚也做不了。

在狹窄且布滿污水的坡路上起伏旋轉,顛到了臨水車站里,眾人終歸松了一口氣。終點站比起點站熱鬧了一萬倍,人涌涌地在車縫子里轉。一股清脆的排氣聲,車門緩緩移開,乘客們收拾行李卻不著急下車。黑臉漢從始至終無聲無息,此時卻頭一個從車門子跳將出去。

那婦人假裝收拾自個兒的包包,實際上是等得要說一句話:“就是他,恁還用說了?偷到自個兒縣里來哩,敗興的多了。”

我現在確定了,峰峰說了那么多黑話,這婦人一句也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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