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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向前的皮卡車

2021-11-12 01:43:23李相華
福建文學 2021年11期

李相華

項波看女人,30多歲,偏瘦,穿一身干凈的運動裝,這在土城一帶倒是少見。項波說,進屋吧,進屋說話。女人站在門口不進屋,女人說,進屋怕說不清楚。有啥說不清楚的?項波重復問她,什么事說不清楚?女人說,我家的雞被人偷了。這是項波下基層鍛煉掛職土城分局局長助理后,接到的第一樁案子。偷雞摸狗,案子太小,不值得馬上到現場去,今天還有別的事要辦。項波問了些具體情況,一一記錄在案,項波說,你可以走了。女人站在門口不走,項波又說了一句,你可以走了。女人說,你是警察,為啥不去抓賊?項波當了多年警察,很少有人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項波說,現在去能抓到賊?得找準機會,對不對?

女人剛離開,皮軍踅了過來問,那個女人是不是來報案,說她家的雞被人偷了?項波說,你認識她?皮軍說,土城就這酒杯大個盆地,誰不認識誰?皮軍愛喝酒,為此還受過處分,后來戒了,滴酒不敢沾。他告訴項波,這個女人叫白素貞,是個寡婦。

她經常來報案,專找年輕的男警察,每次都說她家的雞被人偷了,要一起去抓賊。皮軍笑嘻嘻地說。

項波問,案子一直都沒破?

皮軍說,破啥案?后來才發現她是這個地方有毛病。皮軍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皮軍雖然年齡不大,在土城卻是個老警察,有資格說話做事大大咧咧。

要不是喝酒誤事,局長助理這個位置,咋輪得到別人?

項波沒有問白素貞腦袋有啥毛病,項波問,你是說她報假案?

皮軍一時回答不上來,白素貞報真案報假案不好說,他只知道去破過好幾次案,結果皆不了了之。他本來是想提醒項波,別被這個女人纏上了,纏上了很麻煩,所里的男警察都躲著她呢。聽項波說話口氣,明顯不理自己,看來是多管閑事了。

其實分局沒幾個男警察,項波沒來之前,只有許局長、皮軍,加上一兩個輔警而已。

皮軍扭身要走,被項波叫住。項波問,你認識朱向前嗎?

項波這樣問,是因為今天一大早,許局長打來電話,要項波一定要去看看朱向前。朱向前是分局定點幫扶的對象,聽說最近家里老出事。也不只是分局有扶貧任務,土城各機關單位、所有公職人員,包括警察、教師都要參與進來,包村、包戶、包人。許局長臨時抽調到市里協助辦一個跨省大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分局的工作暫由項波主持。分局有許多事許局長不交代,專門交代這事,說明這事重要,起碼在許局長心里很重要。

一定要讓他開上皮卡車。許局長還特別關照一句。

皮軍曾陪許局長一起去見過朱向前,皮軍說,朱向前啊,那個閑漢,當然認得。

項波說,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他?

當然能。不能行嗎?皮軍問,要不要開車?

項波問,遠不遠?

皮軍說,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項波想了下說,那就開車吧。

所里只有一輛警車,皮軍兼任司機。他把車發動后才告訴項波,朱向前家不通車。

氣得項波笑噴,項波說,你耍我?

皮軍說,不過可以開到白寡婦家。

項波說,去找朱向前,又不是去找白素貞。

皮軍說,兩家離得近。

項波不說話了,心想,哪天逮住機會了,得好好治治這個老油條。

警車穿過土城街道,引起不少人關注,看著警車轉過山彎,有人想,是要去找白寡婦破案嗎?白寡婦的雞被偷,土城人皆知,一個偷雞賊逮了好長時間硬是逮不住,這些警察是咋當的?

皮軍把警車直接開進院子,白素貞迎了出來,見項波帶著皮軍來,熱臉立馬就寒了,她有點怵皮軍,這個警察不好惹,每次來都問東問西,就是不問偷雞的事。見到皮軍,白素貞的心就老懸著,生怕他順手拿走點什么。

項波新來有所不知,皮軍也故意不告訴他,原來白素貞也是分局定點幫扶對象。分局只有兩個定點幫扶對象,一個是白素貞,另一個才是朱向前。

項波看院子,不小,能停好幾輛車。他看見一輛皮卡車停在青桐樹下,半新不舊,蒙了一層灰塵,應該好久沒開了吧?他想到許局長交代的事;他還看見一條黃狗,已呈老態,緊張兮兮的,想咬幾口又不敢咬,低聲地狺,狗也怕警察?

沒看見雞。

項波問,雞呢?

如果連雞都沒有,又哪來偷雞賊?

皮軍指了指房后一條山溝說,雞都在那兒。

看見了,一只,兩只,影影綽綽有好多只雞散養在山溝里,有些雞還飛到樹上。

白素貞男人活著的時候,這些雞主要由他飼養,后來他突然死了,留下一個女兒和一群雞。雞要飼養,女兒要供養,一個婦道人家,說不難也難。

但白素貞拒絕幫扶,她不認為自己是個窮人,她有雞,不缺錢。一個不缺錢的寡婦,缺啥?皮軍勸白素貞抓緊時間找個男人,這是一警察該操心的事?

說起來,老余大白素貞好幾歲,白素貞能嫁給老余,主要是老余會養雞。當然,這與白素貞進城打工落下毛病也不無關系。白素貞落下了啥毛病?說不清。有人說她十幾歲那年春運,在車站被偷光了路費,流落街頭,后被遣送回村,從此害怕城市,患上了妄想癥,老懷疑有人要偷她的東西。但平常日子里,她基本上是一個正常人,只是有時會迷茫。

女兒余歡初中畢業讀幼師,幼師畢業后留在城里,在一所私人辦的幼兒園當教師。白素貞離不開這些雞,這么大的院子這么大的山,就獨自一人守著。

項波沒有鉆進山溝去看雞,而是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你家養了多少只雞?

答不上來。沒數過,就是想數也數不清。

雞是什么時候被偷的?

什么時候被偷的呢?去年、今年?3月、4月?每年每個月都被偷,具體哪天說不清楚。

會不會是被野獸叼走了?比如狐貍、老鷹、狼。

白素貞笑了,只有外來的警察才這么問,土城當地警察不會這么問。

皮軍也笑了,他替白素貞回答說,不會,如果是野獸,會留下一地雞毛。

項波瞪了皮軍一眼,接著問,是白天還是黑夜?

這次回答得很干脆,夜里。

你怎么知道是夜里?

雞會叫,半夜雞會叫。

狗呢?狗咬沒咬?

有時咬有時沒咬。

皮軍哈哈哈笑出聲來,這一問一答還真像有那么回事似的。

皮軍說,有時雞會從樹上掉下來,雞群會一陣騷動。狗呢估計是習以為常了,有時候咬幾口有時候懶得咬。

項波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皮軍聳聳肩膀,他來蹲過點守過夜,他很想抓住偷雞賊,但一直沒抓到。

項波看了看天空,說,走,找朱向前去。

白素貞跟著他們走。項波問,你也去找朱向前?白素貞說,我才不找朱向前,我找他干啥?皮軍接過話頭,說,干好事啊,跟著走吧,找朱向前去。白素貞這才站住。

項波算是看出來了,白素貞腦袋還真有點問題。

朱向前住在朱家溝,白素貞住在余家溝,兩條溝只隔一條小山脊。朱向前家離公路有一里多路程,路已荒蕪不太好走,長滿了雜草和荊棘。項波和皮軍趕到時,朱向前還在睡覺。項波在心里說,這個朱向前,這么懶的人不受窮誰還受窮?他們沒有馬上叫門,而是四處轉悠,沒看見雞鴨牛羊,沒看見豬,沒看見貓也沒狗咬。這是什么人家,連條狗都懶得養嗎?

朱向前的母親朱胡氏也躺在床上,不是睡覺,是臥床不起。她腿腳不靈便,下地站不穩,走路走不動,需要人攙扶。她老早就聽見有人進溝了,長期臥床,別的不行,聽覺越來越靈敏,溝里風吹草動,什么動靜她都能聽見。她喊朱向前,說有人來了。困在山溝里,還有誰會來?朱向前懶得理睬,繼續睡他的懶覺。他知道一個大男人睡懶覺會被人罵,罵就罵吧,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什么?等時間耗盡?等母親“好了”?他不敢往深處想。而等的最好方式,除了睡覺,還是睡覺。山里時間與城里時間不一樣,城里時間好混,一晃一天就過去了,山里時間難熬,非常適合睡懶覺。

當然了,還是想念城市,想念那個曾經的夢想,還有黃小鳳,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想念像蝎子鉆進了被窩,折騰得人徹夜難眠。盡管朱向前知道想也是白想,城市是別人的城市,與己無關,起碼目前是這樣。黃小鳳呢,30多歲的人了,真有耐心等我三年?就算等我滿三年,三年以后呢?朱向前預感到,就算自己把夜想穿把天想破,黃小鳳估計也不想回來了,嗚。

黃小鳳是朱向前的女人,安徽人,是他打工時認識的,人長得白白凈凈,在朱向前眼里簡直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美女。

說起來,老朱家在土城這一帶,不算富裕,但也從來沒有比誰更窮過。他父親健在時,父母靠種地、飼養牲畜完全可以養活自己,還時不時地幫襯他們。朱向前本來不是一個懶漢閑人,他勤奮,有自己的打算,除了買房在城市安家落戶成為城里人,他還準備開個聯運站,自己給自己打工,自己給自己當老板,成為有錢人。有錢好哇,有錢就可以把父母接進城里,讓他們也做一回城里人過幾年城市生活。為了達到這一目標,婚后多年他們一直沒敢要孩子。

沒想到父親突然出事,在采摘柿子時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跌斷了脊梁骨,也跌破了朱向前的城市夢。有錢人跌斷了脊梁骨可以靠錢支撐著,沒錢人就不好辦了,就得像狗一樣臥著。不能勞動,就沒了收入,要治病,很快就花光了積蓄,雖然有兒子,但誰都知道,農村人養兒都是給城市養的,有幾個指望得了?不反啃你幾口就不錯了。朱向前的父親咬牙切齒堅持了三年,實在沒辦法再堅持下去了,一天早上趁公雞還沒打鳴,就悄悄地走了。朱向前的母親朱胡氏是個要強的女人,她知道目前朱向前在城里處境,要錢沒錢要房沒房,要人倒是有,不過仍然是個窮人。她不想進城去人嫌狗不愛成為累贅,她要朱向前別管家里事,好好在城里混,把自己混得有出息比什么都重要。不就是活一條命嗎?還不簡單?隨便種些地每年就有糧食,養頭豬日子就有油水,散養些雞天天就有蛋吃。只要朱向前逢年過節回家看看就行了,有錢了就寄點小錢回來,沒錢了不寄也行,她能夠把家守住,把日子一天天好好過下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有天早上吃過早飯后,她打算到土城去逛逛街,順便買點日用品,她家離土城不遠,也就半個小時路程,來去很方便。可是她突然感到渾身不自在,先是頭有點暈,接著就是手腳發涼發僵不聽使喚,再接著就是肉里仿佛鉆進了無數只螞蟻,癢也不是癢痛也不是痛。她趕緊扯過椅子坐下,不適感仍然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重,她只好回到床上,躺了一會兒又一會兒,感覺才稍微好一點。這樣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她需要躺在床上的時間越來越長,那些牲畜不干了,雞們還好說,可以自己找食吃,大不了跑遠點鉆進山林去當野雞,豬就不行,它先是哼哼嘰嘰提抗議,接著大吵大鬧要造反,將豬圈弄得一片狼藉后,終于成功越欄。好在它被圈養慣了,加上外面并不好混,天一黑它就回到豬圈。還是豬圈好哇,安全沒有風險。

沒辦法,在城市立足未穩的朱向前,只好帶著老婆把家還。回來才知道,他們已經過不慣農村生活了,地不想種也不會種,豬不想養也不會養,坐吃山空,很快就花光了本來就不多的積蓄。三天新鮮感過后,黃小鳳就開始煩,煩人煩己。她原來的想法,是誤以為婆婆很快就會好了,好了一好百了,他們回到家里,權當度蜜月,蜜月過后,很快就會重返城市。沒料到過了一天過一月,過了一月過一年,婆婆仍然不死不活,看樣子十年八年都難以“好了”。咋辦?與其陪著煎熬,不如另謀出路,黃小鳳選擇了逃離。她承諾給朱向前三年時間,如果三年內朱向前還不進城去找她,她就另嫁他人。

三年為期,簡直是催命,催誰的命?朱向前當然明白。還能怎樣?他不能為了老婆丟下老娘,他只能選擇留下。他不能怪黃小鳳,黃小鳳還留有余地,并未把事情做絕,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中有劫攤上了事。

倒是朱胡氏似乎看得開,她安慰朱向前說,娃呀,沒事,你盡管放心找你媳婦去。

廢話,您這個樣子我能放心去找媳婦?

朱胡氏也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其實她心里明白得很,她這病啊,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也好不了。

她有自己的打算。

但愿吧,朱向前也希望三年之內出現奇跡,母親康復了,能下床,能走路,就算不能干活,生活能夠自理。這樣他就能夠帶著母親進城,找回黃小鳳,找回曾有的愛情和希望。

說來也是奇怪,朱向前接二連三地做了好幾個夢,夢見母親走了。醒來后他陷于深深的自責中,難道自己的潛意識里希望母親早點走嗎?

不行,不能再做這樣的夢。要做就做個好夢,夢見聯運站開業了、黃小鳳回心轉意了、自己發財了,夢見母親康復了能帶孫子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城市里。

一年時間不到,朱胡氏至少尋了三次短見。一次是用繩子,幸虧繩子朽了;一次是喝百草枯,幸虧百草枯過期了;還有一次不知她哪兒來的力氣,爬進了門前的水洼,幸虧水洼不深。朱向前問母親、為啥要這樣做?拿著命不當命,要和誰過不去呢?朱胡氏說,我死了,那個婆娘才會回來,你才不會天天做噩夢。母親咋知道我天天做噩夢?朱向前總算明白了,原來母親恨黃小鳳,就算黃小鳳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她們婆媳關系再難回到從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朱向前和黃小鳳商量,辦張離婚證騙騙老人家行不行?黃小鳳無所謂,說,隨你便。朱向前就辦了張離婚證,當然是假的。他把離婚證拿給朱胡氏看,說,媽,您要是還瞎折騰,就不能怪我了。朱胡氏默不作聲,這世上真想死的人沒幾個。

朱胡氏見朱向前不理睬自己,就掙扎著下床,要去開門看看。朱向前喊,媽,您還要找麻煩?朱胡氏說,找啥麻煩,是有人找上門來了。朱向前也聽見有人在院子里走動,只好起床,開門,見燦爛的陽光下有兩個警察,一個站著不動,一個轉悠來轉悠去。朱向前想關門躲避,遲了,被人盯住了。

一個警察喊,老朱,不認得我了?

原來是皮軍皮警察。朱向前趕緊迎出來,連聲說稀客稀客,是啥好風把你們吹來的?土城就那三五個警察,經常能夠碰到,說不認得也認得,何況皮軍隨許局長來過。

倒是另一位瞎轉悠的,方頭大耳,官模官樣,還真沒見過。他在院子四周瞎轉悠啥呢?兩人跟過去,見他盯著一地雞毛看,雞毛散落在竹林里,和落葉混雜在一起,如果不細看還真看不出。

皮軍看著朱向前,說,老朱,日子過得不錯啊,還有雞吃。

朱向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那都什么時候的事了。

皮軍也看出來了,雞毛已干枯,沒有半點色澤,吃雞,顯然是陳年舊事。

那些雞是黃小鳳吃的。老朱家本來也有一群散養的雞,黃小鳳來了,說土雞好吃,就今天吃一只明天吃一只,吃得朱胡氏心疼,私下對朱向前抱怨,敗家子。都是下蛋雞,吃光了拿什么下蛋?朱向前說,媽,你也太小氣了,不就是吃雞嗎?都什么年代了,連雞都吃不起?朱胡氏說,吃吧吃吧,雞吃光了,看你拿啥留人。

果然,雞吃光后,黃小鳳要走,朱向前想留住她,說,眼看就要過年了,哪兒有不過年就走人的?黃小鳳說,雞都沒了,還過啥年?朱向前說,雞沒了,不還有豬嗎?第二天他就請來殺豬匠,將圈里正長膘的豬給殺了。朱胡氏沒說啥,殺頭豬過年也是應該,雖然早了幾天。黃小鳳不大喜歡吃豬肉,就算喜歡天天吃也會膩,她吃了幾天豬肉,和人煲了幾天電話,仍然堅持要走。朱向前知道強留不住,就詭秘地笑了笑說,只要你不走,我有辦法保證你天天有雞吃。黃小鳳相信朱向前的話,知道他有什么辦法,也笑了笑,笑著笑著哭起來,黃小鳳說,虧你想得出,我嫁給你就是為了吃雞?

項波走過來,和朱向前握了握手。皮軍介紹說,這是項波項助理。朱向前說,項助理好。心想,果然是個官。他不知道助理是個多大的官,不會比局長還大吧?他對項波沒有好感,一來就瞎轉悠,像是到了案發現場。

沒進屋,搬來竹椅,三人坐在竹林里。項波問朱向前,聽說最近家里老出事,咋搞的?這話問的,朱向前回答不出來。老父死了,老婆跑了,老母臥病在床,還三天兩頭尋短見,誰曉得這是咋搞的?朱向前說不清,說不清干脆不說,干咳兩聲。

屋里也傳出咳嗽聲,項波要進去看看,被朱向前一把扯住。朱向前說,別惡心了你。項波倒并非怕惡心,他在市局干刑偵,什么樣的惡心場面沒經歷過?項波想,算了,不看就不看,何必裝模作樣?總得給人留點尊嚴。

項波問朱向前,有什么困難沒有?朱向前說,沒什么困難。項波說,不對吧?你怎么會沒有困難?朱向前干干地笑了兩聲,項波又問,有什么想法沒有?朱向前說,能有什么想法?又說,慢慢等吧。

三人一時無話可說,大家都明白要等什么。

朱向前進屋燒水,項波撥通了許局長的手機,問許局長咋辦。許局長告訴他,還是得問問朱向前有什么想法。項波說問過了,說是要慢慢等。許局長說,等不起啊,得想辦法讓他開上皮卡車。項波當然知道,扶貧是有時限的,問題是朱向前要慢慢等,他愿意開皮卡車嗎?開上皮卡車就能解決問題?項波有些不以為然。

許局長告訴項波,遇事多問問皮軍,具體情況他清楚。

項波摸了摸鼻子,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心里不自在了,就喜歡摸鼻子。皮軍就在鼻子跟前,靠在竹椅上,蹺著二郎腿,睜大眼睛透過竹林看天,硬是把一個完整的天看得零零碎碎。項波和許局長的通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就等著項波來問,項波就是故意不問。

朱向前忙活了一陣兒,端出的不是茶水,是每人一大碗荷包蛋。沒見他家有雞,哪兒來的雞蛋?買的嗎?這年月雞蛋已不稀罕,窮人也應該吃得起。既然端出來了,卻之不恭,兩人也是有點餓了,三口兩口就吃光。

吃光了才回味,這蛋味道好極了,是土城土雞蛋。

項波和朱向前扯閑話,聽說你會開車?會開。開的啥車?大卡車,東風140。這車我知道,適合跑長途。對,我就是跑長途的。為啥不跑了?朱向前干咳一聲算是回答。項波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傻瓜問題,也干咳一聲,繼續問,你想不想開皮卡車?

想呢還是不想?這個問題許局長問過朱向前,是許局長想要朱向前開皮卡車。許局長要朱向前開皮卡車并非現起意,而是做了充分調研。早些年,土城通往山間的公路,能經常看到大卡車滿載木材、山貨、糧食、牲畜進進出出,也有面包車一天一個來回。后來進城的人多了,再后來退耕還林了,山間公路就被冷落,載貨的大卡車難得一見,載人的面包車更是沒了蹤影。倒是小轎車偶爾能夠見到,那多半是賺了錢的人衣錦還鄉,再有就是那些吃了飯沒事干的城市人跑到鄉下來游山玩水。小轎車是私家車,不載貨也不拉客,開皮卡車剛好能填補這個空白,見人載人見貨載貨。再冷清的路也有人走,雖然零零星星,每天不一定都攬得上活,但每個月都會有些收入,掙不到大錢,小錢有得掙,日子能夠過下去。更重要的是不用出遠門,每天可以回家,兼顧生病臥床的母親。只是朱向前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自己早就不屬于農村了,他的夢想在城市,在城市才大有作為。他早就盤算著開一家聯運站,他有人脈,有經驗,還怕掙不到大錢?要不是家庭突遭變故,打死他都不會再回來。留在城市,說不定他還真能把自己混成一個有錢人。但是現在,目前,他的夢想只能是做夢,做白日夢,他已經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閑漢。

許局長的心意不能不領。朱向前言不由衷地說,想。又嘀咕一句,想也是白想。

為啥這樣說?

沒車。

沒車可以買車。

沒錢。

沒錢可以借錢。

向誰借?

向銀行借,銀行可以小額貸款。

到時誰還?

你說呢,該誰還?

到時還不起,咋辦?

項波不說話了。

皮軍忍不住,皮軍說,許局長的意思,是讓他開人家白寡婦的車。

其實在和許局長通話時,項波就想到了白寡婦,想到她家院子里那輛皮卡車,半新不舊,應該還能上路。

項波說,這不挺好嗎?兩全其美的事。

皮軍說,好什么好,關鍵是人家寡婦不干。寡婦不干的事,就是許局長也不能勉強。

項波不大相信,這么好的事白素貞會不干?項波問朱向前,你想不想開白素貞的車?朱向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打寡婦的主意?

看看已快晌午,項波說,走,找白素貞去。

朱向前沖著窗戶喊,媽,我得出去一下,您好好睡覺,有啥事等我回來再說。

院子里說的話,朱胡氏聽得一清二楚,她也沖著窗戶喊,去吧去吧,能有啥事?

他們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翻過山脊抄近道。那些散養在林中的雞,見有人經過一點都不驚慌,母雞偏著雞頭、公雞伸長脖子,好奇地看著他們,倒是那只老黃狗,汪汪汪,有氣無力地叫了好幾聲。他們順手在草叢里撿些雞蛋,見到白素貞時遞給她。白素貞要煮給他們吃,他們說吃過了。白素貞狐疑地看著朱向前,她家和老朱家是近鄰,她早就聽說朱向前回來了,一直沒碰面。還聽說他帶回一個女人,長得像狐貍精,狐貍精喜歡吃雞,后來為啥又跑了呢?

白素貞問,你咋也來了?朱向前指了指老黃狗,開玩笑說,你問它,它知道。老黃狗“汪”地咬了一口空氣,狗頭搭在狗爪上,閉上狗眼,懶得再瞧人。

他們沒有進屋,就站在青桐樹下皮卡車旁,樹蔭遮住了太陽,山風悠悠,很是涼爽。

項波對白素貞說,大姐,過來,和你來商量個事。白素貞想,警察能和我商量什么好事?是要我不報案了嗎?就遲遲疑疑走了過去。項波問,這輛皮卡車誰在開?誰在開呢?當然是我家老余。老余呢?死了。也就是說現在沒人開?沒人開。咋不作價賣了?不賣。租呢?租給他人也好。白素貞看了一眼朱向前,朱向前對她笑了笑,白素貞明白了,他們不是來抓賊的,是來打皮卡車的主意。這個朱向前,看上去挺正經,什么時候和警察混在了一起?想到許局長來過好幾次,也是想把皮卡車弄走,白素貞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幾乎吼了一聲,不租。

皮卡車是老余生前心愛之物,睹物思人,她咋能出賣、出租?

沒想到白素貞會生這么大的氣,項波耐心地給她講道理,這車如果長期不開,你知道會是什么后果嗎?

能有什么后果?不開車就不會出車禍,不使用就會壞得慢。

錯了,恰恰相反。車不開更容易變壞,會提前報廢。

項波打了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人一樣,如果長期窩著不動,會怎樣?

白素貞看了一眼朱向前,說,會變成懶漢。

哈哈哈,連朱向前都跟著一起笑起來。

項波指給白素貞看,你看看這車皮,是不是在老化?你看看這螺絲,是不是在生銹?

看出來了,皮卡車確實是在慢慢變老變壞。

不賣不租也行,還有一個辦法。一直沒吭聲的皮軍插話說,可以借,借給朱向前,不怕他不還。

咋借?就是早上借出去,晚上還回來,再早上借出去,再晚上還回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你白落了個人情,還能天天看見皮卡車。

項波覺得這樣借車太麻煩,正要說出自己的想法,皮軍說,這是許局長的意思。既然是許局長的意思,項波就不好再說什么了。

白素貞有點猶豫,看著三個男人不說話。

項波要朱向前趕緊打借條,朱向前動作倒是不慢,很快打好借條:“今借到白大嫂皮卡車一輛,日借日還,朱向前。”

朱向前把借條塞到白素貞手上,朱向前說,嫂子,從今天起我每天給你打一張借條,我保證不會把皮卡車給你使壞。萬一使壞了,我保證賠你。

白素貞看著“日借日還”四個字,笑了笑,沒人知道她笑啥。

項波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偷雞賊應該不敢再來了。啥意思?是因為皮卡車冒煙了響起來了?

朱向前開著皮卡車沒有跟著警車走,他把車開到河邊清洗干凈后,開進土城,沿著街道來回跑了好幾趟,認得的人都跟他打招呼,朱向前,開皮卡車了?也有不少人認出來了,那不是朱向前的皮卡車,那是人家老余的皮卡車,老余死了,這車就成了寡婦車,這個閑漢,咋開起寡婦車來了?

朱向前把車停在街頭,掏出煙來吸。有個逛街的老男人,朝這邊瞄了一眼又一眼,終于還是走了過來,問朱向前,這車出租不?朱向前對逛街的男人不待見,何況還是個老男人。但生意來了不能不做,朱向前說,出租。老男人問,跑縣城不?朱向前看了一眼天,半后晌了,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下午3點多,跑縣城來回要5個小時左右,應該來得及。他是跑長途出身,跑這點路自然不在話下,就問,你包車?老男人說,我包車。原來老男人是縣城人,退休后喜歡往鄉鎮跑,順便采購些土特產,這次他采購的有點多,租輛皮卡車載回去正合適。

晚上快10點,朱向前開車回來,見白素貞坐在門凳上,朱向前想,是在等我嗎?朱向前的心疼了一下,這么大的山,這么黑的夜,這么大的院落,這么小個女人獨自守著,不神經才怪。朱向前要把今天掙到的錢分一半給白素貞,好讓她高興高興,白素貞不要,白素貞說,我有錢。這話不假,朱向前知道白素貞手上有一筆閑錢,是老余生前留下的。她只要車鑰匙。在把車鑰匙遞給白素貞時,朱向前一時沖動,順勢抓住她的手,白素貞掙了幾下沒掙脫,索性不掙了,心一橫,看朱向前還敢干些什么。朱向前隨即松了手,不是膽小,是他壓根就沒想再干些什么。他想到了黃小鳳,這個時候黃小鳳在干啥呢?黃小鳳肯定不會一個人待著,還是城市好哇,城市人多,隨便都能找到手摸。

回到家里,死寂沉沉。朱向前喊了一聲媽,沒回應,打開燈泡,母親睡得正香。又到廚房去看看,有飯菜,尚有余溫,母親能下床做飯了?朱向前隨便吃了些,也懶得洗漱,上床就睡。

第二天早晨,朱向前給母親做了一碗面,端到床前,和母親說了幾句話,就去借車。白素貞早就等在哪兒,朱向前把借條遞給她,她把車鑰匙遞給朱向前,昨夜牽手的事,好像壓根就沒有發生。

等了一整天,沒有等到一個顧客。

第二天又等了一整天,還是沒等到一個顧客,倒是把項波給等來了,還有一條小黑狗。小黑狗跟著項波走,項波到哪兒它跟到哪兒,擺脫不掉。項波說,朱向前,這可是一條好狗,你要不要?朱向前不想要,說,開皮卡車要狗干啥?要它押車?項波沒理會朱向前的話,抱起小狗丟進車廂。狗倒是乖,似乎明白找到新主人了,就賴在車廂里不動。項波沒告訴朱向前這狗打哪兒來,他要朱向前幫忙收購些土雞蛋,沒說收購多少。一般雞蛋一塊錢一個,土城土雞蛋兩塊錢一個,有時還不一定能買到。項波告訴朱向前,這些土雞蛋是許局長要,許局長還點明只要白素貞的雞蛋,其他人的雞蛋他不要。

到時有人會找你算賬。項波開了句玩笑,扭身就走了。

看著項波離去的背影,朱向前想,許局長一下子要這么多土雞蛋干啥呢?是要給人送禮嗎?

黃昏還車的時候,朱向前將小狗轉手送給白素貞,白素貞也不要。白素貞說,我又不是沒有狗。朱向前說,那是條什么狗?連賊都不咬。白素貞狐疑地看著朱向前,說,你咋知道它不咬賊?朱向前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嘀咕道,它那么懶。白素貞說,不對,它勤快。朱向前說,就算它勤快,但是它老了,一條老掉牙的狗,連骨頭都啃不動,能指望它看家護院?不管白素貞要不要,朱向前隨手把小黑狗丟給老黃狗,一老一小兩條狗很快就親熱起來。狗與狗比人與人更容易相處。

他沒有提買雞蛋的事,不是忘了,是錢沒到手。沒錢提花錢的事,他張不開口。

晚上,朱向前躺在床上發愣,他想給黃小鳳打個電話,手機拿起又放下,該說些啥?說開上皮卡車了?說母親偷偷地能下床走動了?說趁天黑牽了人家寡婦的手?說寡婦手上有一大筆閑錢,自己一個大男人手上連一分錢都沒有?正胡思亂想六神無主,手機突然咕嚕了一聲,打開來看,是有人轉了5000塊錢進來,備注:蛋錢,轉款人皮皮糖,備注:皮軍。

不就是買雞蛋嗎?許局長、項波、皮軍玩三人轉,犯得著嗎?朱向前想不明白。

給多少錢辦多少事,朱向前在心里劃算,5000塊錢能買2500個土城土雞蛋,買賣不算小,白素貞有那么多土雞蛋?

第二天見到白素貞時,朱向前把要收購雞蛋的事說了,白素貞很高興,上門的買賣豈有不做的道理?她從家里搬出半筐雞蛋,不算少,但顯然遠遠不夠。兩人就進溝鉆進山林去找,一會兒你發現一窩,一會兒他發現一窩,他們還發現有老母雞在孵窩,紅著雞臉瞇著雞眼,有人來了也一動不動。

兩人忙活半天,把撿來的雞蛋歸到一起,也有半筐。一筐雞蛋大約500個,也只湊夠了個零頭。咋辦?到別處也收購得到,但朱向前不能這么干。他打電話問項波,項波說不用急。急也沒用,那就慢慢等吧,等白素貞的雞下蛋。

撿雞蛋是愉快的事,尤其一男一女一起撿雞蛋,更是樂中有樂。白素貞好長時間了都沒這么快活過,她留朱向前吃午飯,炒了好幾個菜。好長時間了,朱向前都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飯菜。

朱向前轉了2000元給白素貞,為啥要截留3000元?他沒有去想。有錢在手,心就不慌,盡管這錢是別人的。

下午,有人雇車,是一個在外地做生意的老鄉回家探望生病的母親。

以后一段時間,有時有人雇車,有時無人雇車,有時一天還有兩三單生意。慢慢地,土城一帶,知道朱向前開皮卡車的人多了起來,有時生意會主動找上門來。一段時間下來,算了算收入,還算馬馬虎虎。朱向前感到,開皮卡車,目前也許是他最適合干的正經事?

他想把這事告訴黃小鳳,黃小鳳的手機打不通,再打,還是打不通。是關機了還是換手機號了?

倒是和白素貞的關系有了微妙變化。每天借車還車時,她會老早就等在那兒,如果朱向前來晚了,她就會到路邊去張望,她還會做好飯菜等朱向前回來吃。朱向前把收入分些給她時,她不再拒絕。她還要朱向前順便從農戶手上購些陳糧回來,她告訴朱向前,老余生前就是這么干的。朱向前發現,村子人少了,陳谷子爛芝麻卻不少,陳糧當作雞飼料,好買又便宜,公雞母雞都愛吃。第一次扛袋陳糧去喂雞時,白素貞找出一面破鑼,朱向前一看就知道,這面鑼肯定是老余敲破的。老余就埋在這山上,她是要敲給老余聽嗎?進到溝里,白素貞咣當咣當敲了幾錘破鑼,驚飛了鳥,也驚動了雞,一只只從山林飛奔而下。看著一大群雞在水邊平坦處搶食,朱向前哈哈大笑,原來破鑼是敲給雞聽。他接過破鑼也想敲幾下,白素貞不讓他敲。不就一面破鑼嗎?朱向前想,老余敲得,我為啥敲不得?

雞吃過陳糧后,下蛋明顯多起來。

有時白素貞還要跟車,朱向前怕麻煩不讓她跟車,她就走路到土城,逛街,購物,找人說話。起先偶爾還會去找警察,她不找別的警察只找項波。項波問,有啥事?白素貞一時想不起來有啥事。項波提醒她說,是不是雞被偷了?白素貞像是突然才想起,好長時間了,雞咋半夜不叫了?不知從哪天起,白素貞不找警察了,她幫朱向前找客人,見到認不得的人和從外地回鄉的人,就主動上前打招呼,您雇車不?朱向前的皮卡車,又能載人又能載貨。白素貞長相不差,渾身上下干干凈凈,說話又客客氣氣,被問的人一點都不反感,雇不雇車都會和她說幾句話。熟悉的人見到她會問,白素貞,幫朱向前拉客?白素貞說,拉啥客。您雇車不?朱向前的皮卡車,又能載人又能載貨。問話的人多半會善意地搖搖頭。

那天朱向前回來稍晚,不見白素貞。朱向前想,逛街忘了時間?就等。兩條狗蹭過來和他親熱,它們已經把朱向前當成了親人。小黑狗已長大,成了大黑狗,他順了順大黑狗的毛,對老黃狗說,滾一邊去。他喜歡大黑狗,不喜歡老黃狗。老黃狗順勢臥到朱向前腳邊,狗眼看人。朱向前有些不自在,想踹它一腳,沒踹,伸手摸了摸狗頭。

天黑定了,星星在夜空眨眼,月亮悄悄爬上山頭,仍不見白素貞蹤影。朱向前一點都不擔心,他知道在土城這一帶,像白素貞這么大的女人,一般不會出什么事。朱向前把車鑰匙掛到門鎖上,正要離開時,白素貞悄無聲息走進院子。沒待朱向前問,白素貞說,我看表嬸去了。她把朱向前的母親喊作表嬸。朱向前哦了一聲,他知道白素貞逛街后,有時會順便看望他母親,平時是吃過午飯就回來,今天咋待到這么晚?

白素貞告訴朱向前,他母親已經吃過,這會兒估計已睡著。她要朱向前就在這兒吃晚飯,朱向前未置可否。白素貞就進屋做飯,她炒了好幾個菜,還拿出半瓶酒,是老余生前沒喝完的,一直放到現在。

看著朱向前吃飯喝酒,白素貞說,表嬸有個想法你知道不?

不知道。朱向前含含糊糊地回答。

能不知道嗎?母親給他說過好幾回,想兩家合成一家過,朱向前一直沒松口。不只是他還想著城市,想著黃小鳳,他覺得這樣做對白素貞不公平,說不定哪天他屁股一拍就進了城,白素貞咋辦?

白素貞是一個被城市傷害過的女人,她還敢進城嗎?

你媽有啥想法你咋會不知道?白素貞說。

當晚,朱向前沒有回去,就在白素貞家睡。也許是喝了點酒,這一覺睡得格外興奮格外香甜。一睡睡到天大亮,被手機鈴聲吵醒。

原來是有人要包車,雙方約好在城西何家店門口見面。

城西何家店,是殘疾人何流光開的店,原先有個叫得響的名號:何流光陰府用品有限公司。政府覺得扎眼睛,就讓他改了。何家店經營花圈、紙錢、煙花、明器,兼做棺材生意,遠近聞名。朱向前開車趕到時,包車人老劉一家數口早就等在那兒,一看就知道是長途歸來,個個疲憊不堪。老劉家兒媳要生娃,嫌城里吃住等雜七雜八的費用高,就打算回村里坐月子,順便將定制的棺材也拉回去。何流光叮囑老劉,這可能是最后的棺材,得收藏好了。聽他侄子講,政府遲早會禁棺。他感慨,火葬正從城市一步步逼向農村,棺材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何流光的侄子是土城副鎮長。

朱向前和老劉他們三言兩語就談好了包車價錢,然后上路說走就走。

車出土城,被一老婦人橫路攔住,朱向前嚇了一跳,土城也有碰瓷的?細看,認出來了,是任發財的媽任劉氏。任發財當過山村小學教師,教過朱向前好幾個月。后來他不教書了,辭職下海,聽說他在城里發了財,發了啥財發了多大財?沒人說得清楚。傳言他是土城首富,成了很多人的偶像,也曾經是朱向前的偶像。任發財把他媽接到城里去住,20多年了,很少見到他們的人影兒,今天是啥風把這婆子給吹出來的?朱向前把頭探出駕駛室,說,伯母,是要搭車嗎?任劉氏說,搭車。朱向前問,要去哪兒?任劉氏說,回土門。回土門?剛好順路,但朱向前沒有立即答應,猶猶豫豫似乎在考慮什么。見朱向前面露難色,任劉氏說,我給錢。隨即掏出100元遞了過來,說,夠不?不夠我還有。朱向前順手收了錢,連聲說,夠了夠了。他干的就是這活,得靠這個吃飯,豈有錢到手邊不收的道理?

但收了錢,麻煩就來了。皮卡車前面坐人,后面載貨,已被老劉一家包了。只能坐四個人的皮卡車坐了五個人,不能再加塞了,咋辦?朱向前和任劉氏商量,說,伯母,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安心在這里等一會兒,待我把他們送到了,再回來接你,讓你也享受享受專人專車的待遇。任劉氏問,他們是要到哪兒?路程遠不遠?朱向前不好隱瞞,說,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是要到土坑。到土坑要經過土門,一來一往要好幾個鐘頭,任劉氏娘家就在土坑,自然知道遠近。任劉氏剜了朱向前一眼,沒接話。朱向前知道她啥意思,不就是怪我接了她的錢又辦不成事嗎?朱向前說,您好久沒回來了吧?這幾年土城變化可大了,您可以借機逛逛土城,也可以去會會熟人。土城就一條一眼能看好幾個來回的長街,有啥好逛的?任劉氏不想撞見熟人,也不想浪費時間,她想看清要到土坑去的都是些啥人,看能不能商量擠一擠。就貼著車窗朝里看,見后排座坐的三個人,面熟,認得,是老劉和他老婆莫甘萃,旁邊那個玩手機的青年仔應該是他們的兒子小劉,扯起來還真算得上是正兒八經的娘家人。副駕座上坐的那個孕婦,應該是小劉的媳婦,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外地人。其實老劉早就認出了任劉氏,只是長期沒有走動,加上城鄉相隔,親也疏了,情也淡了,形同路人。老劉假裝睡瞌睡,莫甘萃是真睡著了,口水掛在下巴上,都閉著眼不看人。小劉瞪了任劉氏一眼,他不認識任劉氏。任劉氏懶得計較什么,扭頭看車廂,見載的是一副棺材,已將空間占得滿滿當當。任劉氏笑了,對朱向前說,后面不是還可以坐人嗎?咋坐?掀開棺材蓋,人可以坐到棺材里面去。朱向前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不好意思提出來,客貨混搭本來就不合適,何況還是一副棺材。如今任劉氏主動提了出來,朱向前為啥要拒絕?但套話還是要說,合適嗎?不合適吧?朱向前嘴上這樣說著,人卻出了駕駛室,動手去解繩索,掀棺材蓋。他邊忙活邊和任劉氏嘮嗑。朱向前說,多年沒回來了吧?任劉氏說,多年沒回來了。朱向前說,今天為啥突然回來了?任劉氏看看四周,神秘地告訴朱向前,她是偷偷逃回來的,沒讓家里人知道。朱向前的心咯噔了一下,這一大把年齡了一個人逃回來?朱向前說,城市多好,咋還要逃回來?任劉氏說,有啥好?活著沒人說話,死了沒地方埋。

朱向前多了個心眼,要任劉氏最好給家里打個電話報聲平安,任劉氏想想也對,就在身上摸,渾身上下摸了好幾遍沒摸出手機來,是落在家里了還是掉在路上了?朱向前問她家人的手機號碼,任劉氏說不清楚,那些號碼都存在手機里。問她自己的電話號碼,這個倒是還記得。朱向前撥打過去,關機,這可如何是好?

朱向前想到了許局長,許局長是警察,又和任發財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他應該有辦法找到任發財。

朱向前撥通了許局長的手機,把情況說了,許局長夸贊了朱向前幾句,答應盡力而為。

朱向前長出一口氣,找來一塊墊子放在棺材里,喊任劉氏上車。任劉氏卻不上車,她看了眼玩手機的小劉,又看著朱向前。朱向前當然知道啥意思,這幾個人就數小劉更適合坐在棺材里,誰讓他又年輕又是男人?朱向前就和小劉商量,問他可不可以坐到后面。

坐在后面其實挺好,坐累了還可以躺著睡覺,不想睡覺看手機也行。朱向前說。

小劉還沒來得及表態,小劉媳婦說話了,不行,哪兒有活人進棺材的?

莫甘萃被吵醒了,懵懵懂懂地問,誰要進棺材?

她認出了任劉氏,正要打招呼,老劉掐了她一下,她還了老劉一巴掌,說,掐我干啥?老劉只好睜開眼睛,沖任劉氏笑了笑。

小劉不耐煩了,說,這車我們包了。

老劉訓斥小劉,說,對長輩怎么能這樣說話?叫姑婆。

小劉沒有叫姑婆,小劉媳婦也沒有叫,都裝作沒聽見老劉的話。

任劉氏掏出紅包,塞給小劉媳婦,小劉媳婦一頭霧水。莫甘萃說,快接了,謝姑婆。小劉媳婦接了紅包,伸了一下舌頭。

任劉氏這次回來,隨身攜帶了很多紅包,遇見新人了,新媳婦、新生兒,都會遞一個。

莫甘萃對老劉說,要不你坐到后面去?這棺材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早進去晚進去你都得進去。

老劉啐了一口唾沫,說,烏鴉嘴。誰走在誰前面還不一定呢。

任劉氏笑了,說,不用麻煩你們,我年齡大,我不在乎。說著,也不用人幫忙,就自己爬進了棺材。

哼著小調,吹著山風,沐浴著夏日荒野浩浩蕩蕩的陽光,朱向前的皮卡車歡快地行駛在山間公路上。這是條村村通公路,先是在山溝穿行,然后開始爬坡,一上一上又一上,皮卡車終于爬上土龍嶺。朱向前模模糊糊記得,土龍嶺上原先有個飯店,一對老夫妻,只賣饅頭,免費提供白開水,現在這條路走的人少了,這個飯店這對老夫妻還在嗎?正考慮要不要停車看看時,一個交警突然冒了出來。見鬼了,荒山野路,哪兒來的交警?不會是假的吧?管他真的假的,朱向前是走過南闖過北的人,一點都不驚慌。他很淡定很自覺很配合地把證件拿給交警看,駕駛證、運行證、保險、年檢、身份證,該有的都有,交警沒看出啥毛病,卻拿著證件不還。交警問老劉,收沒收錢?老劉有點怕警察,正要老實交代,小劉媳婦搶著回答,沒收錢,我們是熟人。朱向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人真好看,上車時咋沒發現?交警很和氣地警告朱向前,超載了,以后要注意。正要還證件時,發現棺材里爬出個老婆子,滿臉皺紋,白發蒼蒼,有點嚇人也有點搞笑。任劉氏本來在棺材里睡著了,被說話聲音吵醒,見車被交警攔住,就自作聰明地說,我交車費了。

好不容易,交警在山間公路上巡邏了好幾天,總算逮到個違規的。人貨混裝,非法營運,朱向前的證件被扣,皮卡車也被扣。交警讓朱向前把車移到飯店門口,一把鎖將車輪鎖死。

朱向前向交警求情,能不能將客人送到后再處罰?交警是個講原則的人,一個講原則的人不會拿原則做交易。他訓斥了朱向前好幾句,騎上摩托揚長而去。

山間公路本來沒有交警,只因前段時間有人醉駕,出了好幾起事故,有人摔殘了有人摔死了,才有了交警。也不是天天有,是偶爾有,突擊檢查一下,就讓朱向前給撞上了。

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又是老人又是孕婦,咋辦?老劉一家圍住朱向前讓他想辦法,能想啥辦法?任劉氏也爬下車來,她在城市生活了多年有城市經驗,建議打110報警。報啥警?說自己違規了車被扣了?

關鍵時刻還是小劉有辦法。他問朱向前有沒有備胎。當然有備胎。有備胎就好辦。小劉踢了幾腳被鎖的車輪,朱向前會心地笑了,摸了下小劉的頭說,虧你想得出來。

待交警走得不見人煙,朱向前把被鎖的車輪卸了,換上備胎,車就還可以照樣開。他先把客人送到家,再把車開回來,換上被鎖的車輪,原封不動停到飯店門口,神不知鬼不覺。

半夜三更,白素貞見朱向前走路回來,就問,出車禍了?朱向前說,好端端的,出啥車禍?白素貞說,沒出車禍就好。朱向前把證被扣、車被扣的事說白素貞聽,白素貞哦了一聲,仿佛車的事與她無關。她高興地告訴朱向前,表嬸能下床了,還能自己做飯自己吃。朱向前也哦了一聲,目光飄過山脊。朱向前知道白素貞每天都會到朱家溝替他照顧母親,朱向前想,白素貞這樣的女人獨守空院,是不是有點浪費?

他在白素貞的床上悶頭睡了一整天。

第三天他想回朱家溝,白素貞不讓,白素貞把老余的破鑼塞到他手上,說,喂雞去。他倆鉆進山溝,朱向前咣咣咣地使勁敲鑼,林中的雞成群結隊飛下來。看著搶食的雞群,朱向前想,原來老余也有老余的快樂。

如果我是老余,我肯定多養些雞。

趁雞搶食的空兒,他倆鉆進林子撿雞蛋。狗突然叫了起來,一輛警車開進院子,是項波、皮軍來了。項波下車就罵狗,連老子也敢咬?狗就不咬了,大黑狗還跑過來和他親熱。他們知道朱向前的皮卡車被扣,專門為此事而來。土城太小,就是天空落下一片樹葉,也會很快就有人知道,何況他們還是警察。項波喊,人呢?院子里空蕩蕩的,只有狗沒有人。皮軍也喊,人呢,躲哪兒去了?話音未落,朱向前抱著半筐雞蛋走過來,白素貞亦步亦趨跟在后面。看著兩人一前一后走路的神態,皮軍想,這對孤男寡女,還真搞到了一起?看來還是許局長老謀深算看得遠。許局長曾和他說過,得想辦法把朱向前留住,這里最缺的是男人,尤其是像朱向前這樣的男人。皮軍走到一邊給許局長打了個電話,把看到的情況說了,許局長開了句玩笑,哪兒有干柴見了火不著的?他要皮軍抓緊落實收購雞蛋的事,有多少按市場價收購多少,做給朱向前看。

項波詢問朱向前車被扣、證被扣具體情況,皮軍則要白素貞把雞蛋搬出來當面清點,不多不少剛好有2000個,這么多,連朱向前都沒想到。

皮軍給白素貞打了一張收條,說,收好了別弄丟了,免得到時算不清賬。他還告訴白素貞,有人說了,不差錢,有多少他買多少,如果5000元不夠,他還可以再預付5000元。

能不能讓你的雞下蛋再快點?皮軍說。

警車離開后,朱向前要把扣留的3000元轉給白素貞,白素貞沒要,讓朱向前留著買陳糧。朱向前想想也對,只是沒了皮卡車,收購陳糧很不方便。

看來養土雞挺劃算。照目前這種情況,每年會有兩三萬元收入,如果擴大規模,賣蛋同時也賣雞,收入肯定會更多。他把這種想法說給白素貞聽,白素貞說,不能多養,養多了會得雞瘟。又說,老余就吃過這種虧。朱向前不以為然。朱向前想的不是雞瘟,雞瘟不可怕,可防可控,可怕的是沒有錢。沒錢去想花錢的事,難。他想說服白素貞把那筆閑錢拿出來,話到嘴邊又硬吞了回去。肚子咕嚕一聲,手機歡唱起來,跑來一個陌生號碼,詐騙來了?

喂,哪位?

是我。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是黃小鳳,果然換手機號了。哼,換手機號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害得我瞎操心瞎打了那么多電話想了那么多廢話。朱向前在心里罵人。

告訴你件事。黃小鳳說。

什么好事?

我準備結婚。

結婚?和誰結婚?

你真想知道?

我們不是還沒離嗎?

你沒扯離婚證?

那是假扯,用來騙人的。

我當成真扯。

不是說好了嗎?等我三年,這才一年多。

你敢保證三年內你媽會好?

這個,說實話,誰敢保證?

就是。還有啥話好說?

確實沒啥話好說了,朱向前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沒想到來得不是時候。就算他一百個一千個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現實,黃小鳳已經是他人的女人。

一陣山風吹過,朱向前忽然感到渾身輕松。

下午閑著沒事,朱向前就翻過山脊回家看看,他已經有好幾天沒回家了。和母親打聲招呼后,朱向前一頭鉆進朱家溝,他好像這才發現,朱家溝比余家溝只大不小,溝更長坡更緩,流水潺潺,自然條件更適合散養土雞。

黃昏,白素貞跟了過來,一起做飯吃飯,天就黑了。白素貞要走朱胡氏沒讓她走。

第二天項波打電話把朱向前叫去,把證件之類丟給他,要他去把車開回家。朱向前想問些什么項波沒讓他問,項波警告朱向前,今后千萬不能再客貨混裝,否則就要吊銷駕駛證。

萬一出了事故,你這輩子就玩完了。

話糙理不糙。

扣分罰款照常,非法營運的事,沒提。

項波干完這事就走了,回市里干他的老本行,據說提升為刑偵大隊副隊長。他在土城的職務由皮軍接任。

朱向前沒有把車開回家,他想去看看任劉氏,還有老劉一家,順便把棺材還給老劉。

走了半天路,爬上土龍嶺,車在,車輪上的鎖不在。土龍嶺上沒有交警,朱向前把飯店里里外外看了遍,連個人影都沒看到。那對賣饅頭的夫妻,是搬走了還是死了?朱向前先把車開到土門,下車打聽,任劉氏已被人接走,到城里繼續享她的清福去了。車到土坑,日近午天,老劉一家見到朱向前,先是驚訝,朱向前不簡單,這么快就把事搞定?后是高興,就像見到久別的親人,拉住手舍不得放,硬要留下吃飯,還整出一桌菜要喝酒。開車咋敢喝酒?沒關系,少喝點,等天黑了再上路,又涼快又安全。少喝點就少喝點,不是朱向前經不起勸,是有多長時間了他都沒和人喝過酒了?人活得太憋屈太壓抑,他想借機放縱放縱自己。先是小喝,喝著喝著就開始大喝。反正有的是時間,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不用來喝酒還用來干啥?從中午一直喝到天黑,天黑了接著再喝,朱向前是咋醉倒的他自己不知道。醒來,已是第二天的太陽高照昨日的山川。喝了兩碗酸辣面魚醒酒湯,沖了一個山泉冷水澡,人就恢復正常。朱向前要打道回府,被小劉留住,小劉說,你索性再待一兩天,然后送我們到縣城。你們?是全家人嗎?這么快就要回城?朱向前有點失落也有些不解。小劉說,不是全家,只我跟我媳婦。原來,小劉假期到了,要趕回去上班,小劉媳婦死活也要跟著回去。回村坐月子,想的倒是美,真正住下了才發現,村子根本就不適合現在的年輕人坐月子,要啥沒啥,時間又長得太熬煎人。想到沒有小劉在的日子,小劉媳婦就感到害怕。

兩位老人想不通,有吃有喝、清閑自在,這種神仙般的日子咋就過不下去了呢?他們選擇留下,計劃找何流光再打造一副棺材,到時還請朱向前用皮卡車載回來。他們在城里住了好些年,仍然不習慣,六七十歲的人了,說不定哪天說死就死了,死在老家總比死在外面好。

送走小劉,朱向前心里空落落的,那種失落感揮之不去。回到余家大院,見白素貞將他的母親接了過來,朱向前沒說啥。他把車鑰匙還給白素貞時,白素貞不要。也就是從這天起,借車還車手續作廢。

挨到黃昏,朱向前要回朱家溝,朱胡氏不走。朱胡氏說,要走你走。朱向前真的就走了。朱胡氏就跟在后面爬,朱向前要扶她,朱胡氏不讓他扶。朱向前只好走一步等三步,走著走著天黑了,朱胡氏走偏了道兒,朝著丈夫的墳墓爬去。沒辦法,朱向前只好把朱胡氏背回余家。

白素貞站在院子邊上,呆呆地望著他們遠去,見朱向前背著母親回來了,就扭身進了臥室。

朱向前有些感動也有點無奈,放下朱胡氏后,跟進臥室。白素貞問,不回朱家溝了?朱向前說,不回了。白素貞又問,真的不回了?朱向前說,真的不回了。又說,除非余歡趕我走。

白素貞就給余歡打電話,把朱家母子要搬過來住的事說了,沒想到余歡滿口答應。她正為難呢,這下好了,她可以安心了。

她還告訴白素貞,她談男朋友了,打算湊錢買房。

白素貞知道這是在向她要錢,那筆閑錢本來就是給余歡讀書、成家準備的,她答應馬上匯過去。

關掉手機,白素貞發了好一會兒愣,眼淚不知不覺流出來,越哭越傷心。真是莫名其妙,好事啊,咋還哭起來了?朱向前想安慰她幾句,一時又不知說啥話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貓腰把白素貞搬到床上。

第二天朱向前起了個大早,一個人爬上山坡找到老余墳墓,他是第一次來看老余,發現老余還真埋在了一個好地方,背西朝東,能看日出日落,還能看見余家大院和山前公路。不管咋說,活人不能欺負死人,房子、車子、女人,還有山上那些雞都是人家的,得給人家有個交代。朱向前給老余燒了一堆紙錢,想給老余磕個頭,沒磕,覺得不合適。那就許個愿吧,余大哥,我保證每年都會來看你,給你燒一大堆紙錢,讓你在那邊不缺錢,請客送禮包二奶,都有錢使。

看過老余,朱向前把皮卡車開來土城街頭等客,等了一會兒沒客人,就鎖好車四處走走,這才突然發現,土城變化其實挺大,街道變寬了變長了,按這樣的速度,要不了多少年,就會延伸到白素貞家門口。土城雖小,也是城。

皮軍打電話把朱向前叫到分局。皮軍直接問,你是不是想擴大養雞規模?你是不是擔心沒錢?奇了怪了,這事自己只是在心里想過,好像也只對白素貞暗示過,皮軍是咋知道的?皮軍還要朱向前回去好好準備準備,說過段時間會有一位神秘的人物來看他。

朱向前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會有什么樣的神秘人物來看他,他屋里屋外溝里山上看了又看,也沒發現有啥好準備的,干脆就不準備了。他載上母親和白素貞到縣城逛了一圈,他說這叫旅游結婚。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住進城里。朱向前說。白素貞說,忽悠誰呢?帶著母親逛趟縣城就算旅游結婚?她嘴上這樣說話,心里都是喜歡,跟朱向前在一起,她不再害怕城市。她告訴朱向前,她還有一筆錢。

朱向前心里暖乎乎的。

夏天剛走完程序,山上的樹葉就吵紅了臉。那天下午許局長事先沒打招呼,突然來看朱向前。隨行的有皮軍、何副鎮長,果然還有一位神秘的人物。許局長喊,朱向前,過來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朱向前原地走了幾步,他本來就站在旁邊。許局長說,這位是任總任老板,你面子不小哇,任總可是專程前來看你。許局長的話半真半假,任總任老板并非專程來看朱向前,他是被土城招商引資給招引回來,和土城頭面人物開過洽談會后,才來看朱向前。其實不用許局長介紹,他們一進院子朱向前就認出來了,所謂神秘人物原來是任總任老板任發財。好多年了,他的形象幾乎沒變,五短身材,滿頭是臉滿臉是頭,一舉一動很有派頭。只是當教師那會兒,窮,更像個伙夫,現在有錢了,怎么看都像個人物。朱向前有點失望又有點期待地叫了聲任老師您好。任老師?許局長一頭霧水,許局長不知道任發財還教過書,許局長說,你們認識?任發財沒認出朱向前,但那一聲老師,喊得他多少有些感動,好多年了,他教過的小學生如今都是人到中年,彼此相忘于江湖,相逢不相識并不奇怪。任發財握住朱向前的手好久不放,他告訴朱向前,做夢都想不到他的母親會逃回土坑,要不是發現及時,說不定會出事,出人命關天的大事。他問朱向前有什么打算。皮軍替朱向前回答說,想擴大養雞規模。許局長建議還是先實地考察考察再說。一行人就進溝,先看余家溝,看那些散養在山林的雞,一只只活靈活現,健康快樂;再看朱家溝,山圍溝水淺,自成小天地,把雞散養在這樣的溝里,確實很合適。任發財是土城人,知道土城雞很優秀,只是量小不成規模沒有名聲,如果打造成品牌,不會比河田雞差。他問朱向前缺啥。缺啥呢?當然是缺錢。朱向前沒說缺錢,說,缺雞。大家都笑了,明白缺雞就是缺雞仔,單靠老母雞一窩一窩地孵,猴年馬月才能擴大規模?而且雞們很奇怪,一群雞里只要有一只雞孵窩,其他的雞就袖手旁觀。任發財說,這還不好辦?他答應捐一臺孵化機,用機器來孵化小雞,可以批量生產,又快又省事。朱向前有些擔心,用機器孵化小雞,會不會異化變種?他沒有把這種擔心說出來。

在許局長的督促下,雙方很快達成合作協議,任發財投資,朱向前管理,投資的本錢用雞或蛋來償還。由任發財包銷,這么好的雞這么好的蛋,還怕賣不出去?

何副鎮長承諾,要把散養雞作為土城重點扶持項目。他有自己的想法,土城荒山野嶺多的是,朱向前試驗成功了,再推廣開去,說不定土城雞還真能和河田雞PK一番。他還給雞場起了個名字:土城雞散養場。半認真半開玩笑,當場任命朱向前為雞場場長。見白素貞站在旁邊,順口說道,這位嫂子當副場長。

晚上,任發財在土城大酒店設宴回請,許局長沒有出席,連夜趕回市里,他協助偵辦的案子就要收網了。任發財稍感遺憾,但能夠理解。

醉了。朱向前做了一個夢,自己開著皮卡車在前面跑,一群雞在后面追,跑著跑著雞和車都飛了起來。

責任編輯林東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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