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超?！保撼笸薜臅r尚紅毯從媽媽心尖鋪來

九城闕

農村小伙屈闖出名了，他化名“雯方”在一家視頻網站發布時尚仿妝視頻，模仿國際超模劉雯等人的造型，收獲了50萬粉絲，播放量連破百萬。然而，這個男孩小時候卻是一只典型的丑小鴨，連家里人都說他丑，只有媽媽鼓勵他勇敢做自己。

農村丑娃有個時尚夢，只有媽媽鼓勵他做自己

真實世界里，屈闖這個名字，只會出現在家人口中以及快遞地址、身份證件上，他更為人所熟知的名字是雯方——在B站和微博里，他是活躍度很高的美妝博主。在社交網站上，他被大家定位為“高仿劉雯”。用幾十塊錢的便宜化妝品，把自己的臉打造成國際名模，穿著28塊錢的廉價襯衣，裹著攝影背景布或披著床單毛毯，在院子里，沙丘上，小河邊，莊稼地旁模仿劉雯走秀。

1990年，雯方出生于陜西省大荔縣一個貧困家庭，爸爸是木匠，媽媽務農。小時候，雯方在學校里并不受歡迎，對男生而言，他有些瘦小，對女生來說，他又有點木訥，雯方大多時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家境好的同學請人來自己家里看電視，雯方也從來不會出現在邀請名單上。家里沒有多余的錢，雯方總會穿姐姐的衣服，男孩兒穿得花花綠綠，會被一些愛出風頭的同學注意到，他也因此挨過打，邊挨打邊聽同學罵他：“你怎么這么丑啊？”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條偏僻的小路，他幻想這是為他準備的紅地毯，心情就會輕松許多。只要走完這條路，他就開心了，因為媽媽總是在盡頭等著他。

高考之后，爸爸希望雯方考醫學院，這份職業可以讓他跳出農門，可他表示想要學服裝設計。僵持中，媽媽勸解他：“裁縫是女孩學的，你自己在家偷偷喜歡是可以的?！眿寢尩脑捵志錅\顯，但飽含真摯深情。雯方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平面設計。跟現實妥協后，他將這份夢想深藏心底。

因為長相問題，雯方縮回到自己的世界。仿妝是他唯一開解自己的方式，沒錢去買設計師的衣服，甚至沒錢買化妝品，第一支眉筆和眼影還是在路上撿來的。他跟著視頻學了化妝、攝影，等舍友出門后，就穿上和雜志模特相近的衣服，給自己來上幾張。也許真有天賦，雖不是一比一的模仿，卻能看出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神韻。有次在宿舍，看完了一期“全美超?！保绹粋€綜藝節目），室友小七突然對雯方說：“你身材好，可以去做模特?！背藡寢?，雯方第一次從外人身上獲得外貌上的肯定，他覺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

暑假放假回家，雯方穿著爸爸的舊襯衣和媽媽的長裙，趁爸爸做農活時在自家的曬場上當“超模”，觀眾是媽媽和兩條狗。

2012年，雯方大學畢業，奔波半年找不到工作，最后到一家五星級酒店當后廚服務員，因為他的長相和身高夠不上前廳的標準。每個月領1200元工資，刨去房租、生活費，所剩無幾，更別說買喜歡的服裝和彩妝，那時他唯一的大筆消費就是辦理視頻網站會員，觀看各種走秀節目。

雯方回老家很方便，從西安坐半個多小時動車到大荔，再轉半個小時汽車，就到村頭了。雯方每個月都會回家，吃爸媽做的飯菜，然后拉著媽媽一起看維密秀，甚至會披著床單親自上陣。媽媽“哈哈哈”一笑，他在城里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云散。

停下腳步為媽媽治病，生活再難夢想仍閃光

2013年，雯方應聘到一家公司做銷售，售賣健身器材。公司把他們拉到新疆，住在地下室里，每天早上6點起床工作，晚上10點收工，回來還要開會，臺上的經理用喇叭喊著公司的宏圖大志。兩個多星期后，內衣店老板投降了，跑來對雯方說：“小伙子，要不你來跟我干吧，你太瘋狂了。”

雯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進傳銷窩了。新疆的秋天像西安的冬天，地下室漏水，他凍得不行，做了兩個多月，他決定離開。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公司給他買了張綠皮車票回了西安。

回家后，雯方在老家待了足足一個月。每天跟著媽媽一起干農活，農村生活平淡乏味，但雯方喜歡“走秀”，他的材料是身邊隨處可見的稻草、舊床單、塑料袋，甚至路邊撿到的碎布條。而媽媽，依舊充滿肯定地為他鼓掌。力量蓄滿后，雯方再次回到西安。

2014年初，媽媽經常生病，后來在縣醫院查出食道癌。雯方辭去工作專心照顧媽媽，從縣醫院轉到市醫院，得知媽媽已是晚期，雯方作為家中的唯一男孩，自然扛起了為母親看病的責任。他花光了積蓄，還在借貸平臺上又背上了十幾萬貸款。這個從鄉村走出來的男孩，孝心可鑒。

但不幸的是，第二年春天，媽媽還是去世了。這件事對雯方的打擊非常大。媽媽的葬禮結束后，雯方回到西安，他比以前更安靜了。室友小七明顯感覺到他的變化，兩人一直合租，有時候他加班回來，看到雯方坐在客廳，也不開燈，眼神呆滯，像失了魂一樣。

媽媽生病欠了很多債，為了還錢，雯方什么工作都做，保安、門衛、KTV切果盤的、餐廳里的洗碗工，只要能掙錢的都干。直到找到一份高薪銷售工作，他把自己變成了沒有夢想的機器。

2018年，雯方終于把母親生病時欠下的錢還得差不多了。他辭掉了銷售的工作，將更多時間花在“追夢”上，雖然這個夢想唯一的觀眾已經去了天堂。

五一假期，朋友們紛紛結伴出游。雯方窩在出租屋，拍了一個名為“小鳥精靈出世妝容”的視頻，粉絲從300躥到了2000。雯方高興得從床上蹦了起來，下定決心做一名專職博主。雯方開始自己做造型、拍視頻，他發現短發的限制太多，然后蓄起了長發，把自己定義成無性別模特。他有一雙讓粉絲尖叫的細長腿，為了能更好地復制超模裝扮，為了讓背部線條變得柔和，他專門去練過背。

2018年7月，雯方開始窩在西安一個7平方米的出租屋里自學一切東西。他盡量選那些衣服式樣不怎么復雜，甚至是不穿衣服的裝扮。找不到相像的衣服，只要顏色近了就行，絲襪也可以當領帶系，反正都是黑色。他上傳了大量妝效和造型的視頻，其中一部分仿照的是劉雯的作品。就這樣，雯方獨自拍攝、上傳，雖然漲粉速度有限，他卻異常堅定。在他看來，能夠從事這件事，已經是十分奢侈的了。

最難的時候，雯方沒什么錢，所有東西都要自己投入，設備、彩妝都得買，一天只吃一頓飯，這種狀況持續了好幾個月，他不敢告訴家人。條件有限，為了節省成本。實在沒生活費了，雯方白天做外賣配送員打零工，晚上拍攝和剪輯。甚至將裝備隨時帶在身上，送貨時遇到合適的公園就去拍攝。

有次，雯方收到一條私信說，遠在山東濟南的一家商場，把他模仿CHANEL香水廣告的照片當成正式海報，掛在門面上長達半年。

2019年底，“農村小伙模仿劉雯”的話題上了新浪微博熱搜，雯方一下子增加了10萬粉絲。有一期，他把融化的冰淇淋、棒棒糖撒在身上，做了一個“臟糖果妝”。視頻被選到了B站首頁的“時尚”版塊后，他第一次得到上千的評論、彈幕和關注。這次熱搜后，許多明星和網紅紛紛模仿他的糖果裝。多家媒體爭相報道這個農村小伙的“野心”，雯方從字里行間看到他們對自己的敵意，說他精神可嘉，但自不量力。

不過，這些評論對雯方來說，不及成長中遇到苦難的一半。他決定繼續走原創路，陸續做了油畫系列、人魚系列、山精樹怪系列。

鄉村非主流登上國際名刊，天堂里有媽媽深情的眼

2020年初，雯方陪著父親去趕集?；丶业穆飞?，父子倆路過一個廢棄的廠房。他讓爸爸先回家，自己則進入這里拍攝了一組照片，傳到網上后，播放量很快超過十萬。這一切的拍攝，雯方都瞞著家人。

臨近30歲，雯方才得到一個機會，他希望能抓住。春節在家，他還是保持著平均3天更新一次的頻率。觀眾的評論千奇百態，罵他的不在少數。此前，雯方置之不理。現在，雯方剪輯累了會回復：“我小時候因為長得丑經常被人欺負，我媽總說，現在難看不代表以后就難看，不要老在乎別人的看法，只要你努力，做好自己就行了?！?/p>

雯方的這份執著打動了在西安開婚紗店的老板王佳，王佳年輕時也有攝影夢。王佳跟著雯方出過一次外景，去大雁塔。那天西安的氣溫是零下，雯方只穿了一身拖尾的晚禮服。從上午10點拍到晚上6點，他們換了3套衣服，水米未進。第二天王佳就病倒了，而雯方天天這樣?；貋砗?，王佳特意在婚紗店里給雯方留一個角落，他可以免費試穿店里的衣服。

雯方有一個廣受好評的視頻，是模仿《胭脂扣》中的梅艷芳。旗袍是王佳給準備的，她還專門安排一個化妝師為雯方化妝。王佳心里對這個男孩充滿信心，她鼓勵雯方：“你太拼了，我以前也這樣拼命追求自己的夢想，但是臨近30歲，就開始想要一個安穩的生活。后來結婚、生小孩，開了這家婚紗店，就放棄了。我自己沒做成的事情，希望你能做成。”

B站上雯方被評論最多的一個視頻，是在老家院子的過道里拍的，穿著父親29塊錢買的白襯衣走秀，用8種搭配方法把廉價變成一種高級感。這是雯方最引以為傲的一個視頻，因為這場走秀最早的觀眾是媽媽，而那件襯衣，是媽媽趁爸爸外出干農活時偷偷翻出來給他的。

一年多的嘗試給雯方換來了一些機會。廣州、成都等地方的設計師會邀請他過去當“模特”。雖然是無償的，但雯方不介意，他覺得可以多跟設計師合作，進入這個圈子（時尚圈）就挺好的。有一些設計師還會送他一些自己設計的衣服或是粉底、腮紅作為回報。真正算得上收入來源的是一些淘寶上的口紅商家，會找過來讓雯方幫忙帶貨。

與此同時，雯方終于被“看見”。2020年，雯方在努力適應時裝周和各式拍攝邀約之間發生的新奇節奏。6月，他和攝影師在山澗合作的一組照片被意大利Vogue采用了。7月，在杭州完成一次無性別主題拍攝。9月，成都五月公園畫廊展出了他的一組造型作品。11月，他遠赴深圳時裝周。

自從被意大利Vogue采用后，雯方徹底出圈了。“高級感”等評論撲面而來。

2021年初，雯方的視頻上了“小紅書”App的首頁推薦，大姐終于知道了他具體的“工作”。上微博熱搜那次，室友小七從熱搜上認出了雯方。那天半夜12點多，小七尖叫著跑進雯方房間說：“是你嗎，是你嗎？你上熱搜了！我真為你高興！”

雯方興致勃勃地談起了最新一期作品，靈感來自電影《末代皇帝》。道具方面，紅棕色的門框來自羊圈，淺藍色的窗框來自柴火堆，門窗后鮮綠色的茅草是現挖的，這個視頻也受到爆轉。

截至采訪，記者得知雯方參加了一個比拼穿搭的網絡綜藝節目，登上了獨立雜志《An》的內頁。眼下的10月，他也準備應邀去一趟上海時裝周。在一部上映的紀錄片里，作家余華講到小時候，他和小伙伴們經常去海里游泳，家鄉海鹽的海水是黃色的。但是在學校上課時，課本里說海水是藍色的，他經常想，為什么我都看不到藍色呢？有一天，他游了很長一段距離，一邊游一邊想著，我要一直游，一直游到海水變藍。而倔強的陜西小伙雯方，終于擁有了自己夢想的事業，游到了自己的海洋，距離時尚越來越近。他希望天堂的媽媽能夠看到這份榮耀，一個丑孩子的成功，從媽媽的那個掌聲起步！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