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
我是一個市區普通家庭的男生,從小生活在一個鬧中取靜的市中心環境里,周邊魚龍混雜,社區三教九流。都說孟母三遷,我從未對這種環境有什么掙扎感,因為我是家中的小小男子漢。父母并未對我有什么要求,但我有個胞妹,我是家中的頂梁柱,我從小對自己的要求是要像個鋼蹦一樣的男生,是個小硬漢,又精明靈敏。我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文理雙全,我是同學中的帶頭大哥,文藝體育樣樣不落。別人的難題在我手里,經常是腦筋轉個彎就解出來了,我學習勤奮但從不需要刻苦,很難的題目在我眼里就像烹小鮮,只是常常困惑,智商高有什么特別的益處。
十年寒窗,對我來說就像長江東逝水,白駒過隙,到了高考的時候,我順利地考進同濟的道交系,開始為成為一個白面書生鐵部長做準備。高等數學、線性代數、概率論、數分、普通物理、普通化學、有機化學、物理化學、分析化學、土力學、流體力學、工程力學、固體力學、模電,艱深的數理理論學習讓我對自己的聰明才智更有信心。四年本科的西南樓生活就像一個道交兵的基礎訓練,讓我發愿不止要做個玉面鐵部長,我要更上一層樓,做個教授級的指揮官。憑著優異的成績,我有幸跟著凌大師父,繼續我的碩博學習。別的學院都是金字招牌,道交館低調的那塊白底黑字的木牌讓我經常一身白襯衫黑長褲對自己啞然失笑,其實我就是我們道交的一塊招牌。交通運輸的課程有趣充滿靈氣,交通工程的課程深沉帶著黑鐵的味道,二外我選了道交傳統路數日語,太陽旗的菊與刀精神讓我經常鼓勵自己不畏艱難,精進勤勉。算力、調度、駕駛、方向感、信息判斷各種能力訓練讓我日漸成熟,但經常也會為自己的生計發愁,縱然有赤手空拳打上去的能力,可還是不知能否為父母承擔家庭的重擔,照顧好小妹,常對著院里的馬士基、中海運、遠洋運輸的管培生招聘廣告發呆。
畢業后,我有幸專業對口,進入傳統運輸行業的領頭羊單位上海機場,成為指揮部的一位鐵部長,場道工程、物流運輸、信息分析各項工作對我來說都能應付自如,頭頭是道、娓娓道來。空曠的機坪讓我常對著天空發呆,候機樓人來人往,步履匆匆,讓我經常感慨忙碌的人生之余心生大悲感。我的指揮官是個同濟道交鐵老頭,精瘦的身形,冬天一身長大衣出現在機坪現場,閃著精光的鷹眼很難讓一般人相信他其實是個書生,總會讓人錯覺這個鐵老頭是個空軍飛行員老兵。指揮部開大會的時候,鐵老頭經常一臉正色,講話前先泯一口茶,啪的一聲蓋上杯蓋,低沉的男中音開始發號施令。周圍的部下和同僚經常被鐵老頭說得躍躍欲試,士氣高昂,我總覺得這些事還得從長計議,好好謀劃。
指揮部里有個她,和我同齡,是個嬌小的王語嫣,漂亮的容貌卻經常一臉傲氣,偶然對人莞爾一笑,卻帶著不屑一顧的神情,在她旁邊,我經常低落得像個青蛙王子,而她卻像個白天鵝,頎長的脖子正著腦袋,筆挺地站在現場,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身高弱勢。白天鵝選了一個高個飛行員做了另一半,我看看自己的存單,看看妹妹沒心沒肺地吃喝玩樂,夜深人靜時,點支煙,打開電腦,苦笑著繼續那個持續數年的枯燥的水泥基混凝土紅外線彎沉測量課題。道交的菊與刀和鐵血精神經常會讓我在夜晚對著月亮發呆,但她的出現與離開,讓我改掉了夜晚月下獨酌的習慣。單位里,我還是那個幽默活潑的“一塊錢”鐵部長,但人后,我只會攤圖紙、寫論文,對師父師弟的碰頭會興趣索然。
指揮部的工作還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的狀態,鐵老頭經常檢查我們的工作,會詢問一些細節問題,我總覺得大丈夫干大事需不拘小節,鐵老頭對我的報告還是會皺眉,癟癟嘴,朱批“不夠專業”。后來,我對此做過反思,可能覺得自己的研究方向太過抽象,以致在實際運用中不太適用,顯得這個課題反而像個小孩子的游戲,過于幼稚。凌師父對我的狀態很是生氣,經常大罵“你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妖女了”。師弟那句“就算結了婚我還是會去找她的”,我當時反應是想罵他不爭氣,但臨到自己頭上,還是一副德性。
T2開航后,西區的市政樓經常被集團黨辦點名,不知是何原因,其實這本非我的工作范圍,虹橋機電有自己的信息辦,垃圾數據應該會系統自動篩落,不會造成什么影響。但我又看到了她忙碌的身影,眉頭緊鎖穿梭在各個監控室,有時從鐵老頭辦公室出來,眼圈紅紅的,沒有往日的神采,一天比一天消瘦,臉色也黃黃的。中午吃飯,我悄悄地跟在她身后,都是一盤子素菜,我著急地問她“你怎么這么不注重營養”,她苦笑一下“吃了不消化”。我想了幾天,給鐵老頭發了個消息,請他去安檢打了個招呼,主動去西區監控室待半年做調查。安檢的老老少少很多都是會過日子的人,對我的來歷和身份并不感興趣,對于工作,也是盡責而已。我常聽他們講道聽途說的消息,并沒有實證也沒人去求證。我的信息監控常常做得很苦悶,經常會日夜顛倒,睡眠不深。期間,由于考評關系,我人不在指揮部,所以直接處級降為科級,錢雖然沒怎么少,但很多人工作并未有我如此成績,卻靠關系職級比我高,多少有些憤憤不平。半年的監控工作讓我人精瘦精瘦,一臉蠟黃,像個老煙槍。為了偵聽和追蹤信息,我常常抓起鑰匙開著那輛小破車沖了出去,但常抓到的是小魚。西區水不深,但不知為何,總有莫名其妙的信息,半年的工作也只是看出一些走賬上的邏輯混亂,所謂的大魚并未出現在市政樓。半年的工作只是給我增加了一些對虹橋的指揮部工作站的真實認識,人也沒認識多少,錢也沒存多少。到了時間,鐵老頭把我叫回去了,滑行道大修開始了,安排我去做場道工程信息管理。
回到了指揮部,好久沒看見她,后來得知她去了虹橋,我無奈地笑笑,那個環境并不適合她,人各有志,只能恭喜虹橋的基建處多了位美女科長。我還是那個玉面鐵部長,領帶襯衫牛仔褲,鋼蹦一樣的“一塊錢”,就是新來的小朋友會把我的稱呼叫亂,有時是“大博”,有時是“處長”,有時是“主任”,其實我和他們的學長、領導、導師一樣,書呆子一個,“黑魚”一條,經常會為“錢”發愁,為“美女”操心,會猜錯小朋友說的故事。鐵老頭還是指揮部的精氣神,喜歡他的機場同濟鐵老頭聚會;我已經覺得自己有點老了,經常會覺得叫我“大博”其實是說我是“大伯”,工作和生活還要繼續,加以時日,我會成為一位教授級指揮官,但機場的同濟故事不知為誰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