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斯
挖過好幾個眼。
最傷心的應是挖掘的過程,
我沒法體會。這該有多少痛和淚,
這是永遠不會同兒女講的事。
但我們還是看見了。
有點像紅薯窖,更像是埋人的。
有一個是橫洞,有一個是深坑。
難以想象他經歷了什么。
這么多年,一直在經歷什么。
大山青巍,河溪不言;烏雀和蘆萁
當作沒看見。鄰居也當作沒看見。
最能體會他作為一個失敗男人的心。
滿是悲劇式的苦語,纏繞他。
像一個背負喪鐘的人,
他不會回答我。看見我們看
也只是擠出一個難以言說的表情。
為什么要做飯,今日
采殘荷三支
構成破敗之古意,
某酸腐氣之陋室。
為什么要種地,菜
在雪地里;
為什么要干干凈凈,
在掀開后的灰塵里。
為什么要嚇著他們
鉆進院子里的竹筍;
為什么要嚇跑它們
鉆進被窩里的狐貍。
為什么要開山劈路
為什么要坐爐得道
為什么要凡夫俗世
為什么要驚世駭名
采荷三支,庵塘下的
與茭白生在一起,曾睹
鷺影,儒影,僧影;
曾睹雜草,淤泥,水草。
大家都不能動了,待在原地。
待在原地靜靜地看自己的母親,
挺好;
待在原地看牡丹花開,挺好。
在母親的菜園里夾園,
夾園的鐵絲不見了。她教我們種作物
不僅要種牡丹,
還要種大豆、白菜、蔥和蘿卜……
要學會夾園,要斫上好的毛竹,
要斫杉木為樁,要懂得夾園門。
我和老弟忙了一上午,他也不能出去了。
正好有機會同母親
多待一會兒,待這多出來的會兒。
世界變得凝固,這邊花兒艷麗,
母親勸我們不要關注世事,
不要關注男女……
要關注人與動物的
倫理。不犯下動物的罪行。
回憶數年前在山道上遇到的一位小女孩,
一條以前經常去撿柴的山道,
偶爾在那里放牛和吃甜瓜的山道。
我看見一個美麗的小女孩,蔥白又美麗,
我看見她怔怔地看著我。這么多年過去
我沒有忘記她,因為她讓我想起
二十年前,少年的我,也是這樣。
撿柴的時候,多么無助,多么禁錮,
多么的見不到世面,感受不到博大和愛。
她小小的發辮被茶枝撩撥得蓬松而臟亂,
超大的衣服醒目而懶散,可是她沒有精力
去管,就像勞作后疲倦的自己。
我不知她是哪戶人家的女孩,
也不去想這是什么天道輪回。
母親在電話中哭。
母親在萬山醒著的山谷里
給我打電話時“嘩”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是受了多大委屈,
她說她夢到了父親,如以前一樣,坐在門口;
坐在門口不進去,她喊他進門也不進去。
她說“屋里有你喜歡吃的,飯、酒,以及豆腐”,
“平時都留有飯菜,
隨時回來吃。”
母親篤定父親會回來,
可父親說:“不呀。”
還是像以前那樣輕聲細語,
感覺他只是回來看看。
母親感覺到他只是回來看看。
中元節,回來看看
是很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