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川藏電線架設始末

武超逸

（西藏民族大學 陜西 咸陽 712082）

19世紀中期以后，我國開展了一系列向西方學習的“自強”“求富”運動。這一時期內，我國引進、學習了許多西方的先進科學技術和工業革命的成果，促進了我國近代化的發展。其中，在這一時期將電力引入國內，并進行電線架設，我國開始逐步進入工業文明的社會當中。全國各地通過架設電線使得電燈、電話、電報這些工業革命的先進成果能夠進入到人們的生活中。從19世紀末期起，我國逐步從四川向西藏地區開始架設電線，把電力通訊從祖國內地帶入到了雪域高原。本文通過進行篩選、整理相關史料，對清末西藏地區架設電線的歷史進行分析和研究。

一、川藏架設電線的原因

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帝國主義在我國掀起了瓜分地盤的浪潮，我國的邊疆危機、民族危機空前嚴重，西方列強對于地處西南邊陲的西藏、云南、四川等地同樣虎視眈眈，不斷侵蝕。為了穩定西南邊防、加快西南地區的經濟開發與近代化的發展、快速掌握西南地區的信息通訊，將電線接入西藏的計劃被再度提上了日程。

光緒二十九年（1903），錫良、成都將軍蘇嚕岱上奏：“電線至爐邊即止，邊、藏文報稽緩，以該通知為料遠偵實之人，為宣德達情之助責成既已重，鼓舞必稍優。”可見當時由于打箭爐以西通訊不暢、信息遲緩，打箭爐的同知，責任巨大，肩負有探聽信息以及上下傳達消息的任務。

光緒三十年（1904），巴塘糧務委員吳錫珍給錫良的匯報中，也提到了繼續向西架設電線的重要性。“按《西藏圖考》自打箭爐至巴塘，計一千二百三十里，道路雖云崎嶇，尚不甚十分險阻，且線路可以直達，自較行路為近。將來舉辦墾務，呼吸尤貴靈通。況墾務既開，商旅自集，電費亦有所取償，似宜量為安設，以資便利”。

第二次英國入侵西藏的戰爭，更加充分暴露了西藏通訊遲緩、信息不完整的缺點。張蔭棠在西藏善后事宜十六條清單中提到：“藏事日棘，邊報日繁，驛遞遲延，事機貽誤，亟應趕速接線，并由電報局兼辦郵政，以冀文報迅速。”

當時，在川邊以及西藏架設電線，有助于加快通訊，及時傳達信息，鞏固邊防以及促進當地經濟開發。

二、川藏架設電線的過程

（一）電線從成都接至打箭爐

電線從成都架設至打箭爐段的工作進行較早，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鹿傳霖調任四川總督，便開始上奏清廷要求準備在川邊地區開始架設電線，“臣傳霖上年奉命來川，查知藏事敗壞，時切隱憂，曾具折密陳，復請接展電線，謀收瞻對，以防固圉之圖”。

之后，隨著西方列強在西南地區的侵略形勢的日益嚴峻，以及為了收回瞻對，穩定川邊地區的局勢，鹿傳霖越來越認識到電報通訊設施的重要性，于是在清光緒二十二年（1896）農歷三月，四川總督鹿傳霖再次上奏：“川藏相距窎遠，驛遞萬難迅速，消息不靈，昨謹電陳，擬趕修電路，先由成都至打箭爐，再議接展入藏以速邊報”，并請派之前曾在朝鮮辦理電局商務的李毓森來川進行考察。奏報又稱：“所需經費，查前川省創修電工時籌款十萬，存總辦電報道員盛宣懷處可以撥用，無需另籌現款，奉電旨準飭照辦，遵即派員勘路，購運線料趕辦。”可知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做好，可以架設電線。

這一奏折得到了批準，“電寄鹿傳霖，電悉。接展電線已飭照辦。至委員李毓森由海道駛往究竟取到何處，著詳復。藏地情形仍著確探”。架設電線的工程在收到朝廷批復之后隨即開始動工，并于光緒二十三年初 （1897） ，電線從成都延展到了打箭爐，此舉為電線從打箭爐繼續向西架往西藏打下了基礎。

（二）電線從打箭爐接至巴塘

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派遣趙爾豐主持川邊地區的政務，穩定政局，鞏固中央對于西南邊疆的統治。于是，將電線從打箭爐繼續向西架設的計劃開始實施。為了使電線架設工作能夠順利進行，趙爾豐等人對于建筑材料的準備和運輸、民工的選用和招募等工作作出了詳細的安排。

光緒三十一年五月（1905年6月），趙爾豐給錫良報告，已經雇好民工、備好電桿，請成都電局加緊運送電線，來應對急需，“竊查由打箭爐安置電線西至里塘，已飭雇沿途百姓砍伐電桿齊備，俟電線運到，即行動工，請為轉飭成都總局迅速起運前來，以早動工，而應軍務之急需”。

在電桿、電線的準備運輸和招募工人方面，錫良做了許多工作，“關外安設電線，須備桿木。據稱已雇定木工楊合順等十二名，并飭由明正土司派頭人一名同赴折多山、東俄洛、臥龍石一帶擇木砍伐暨招漢夷運夫各十名，各派管帶前往分運。……惟該廳應亟督飭趕采趕運，分段屯放，每里七桿之外，尚須略為寬儲，以備隨時添用。現在省局所派工頭人等業已到爐，桿齊即可興工，切勿任聽遲延，致誤工期，而糜經費，是為至要。該廳已收電線只七百余盤，不敷自爐至里之用，且尚無鉤碗，候札飭雅州府將前存各件督縣盡數起運，以濟要需”。

在選用工人方面，趙爾豐認為使用外國人不僅工資高，“其薪資必十倍于內地”，且容易與當地人產生沖突，“小則拔桿斷線，大則且恐別滋事端”。因此，趙爾豐建議使用當地民夫更有利于電線的施工和保護，“前年爐線設至巴塘，皆我中國員匠，豐并用 ‘蠻’民作工，使其知電無害于彼，且獲工資之利，桿線至今無從損壞”。

經過一系列的準備與安排，到光緒三十二年的五月（1906年6月），電線從打箭爐向西架設到了巴塘。

（三）電線向西藏架設

光緒三十三年正月（1907年2月） ，張蔭棠在西藏查辦藏事，實施改革，其中便提到了從四川向西藏迅速架設電線的重要性，對于在西藏地區架設電線的線路規劃提出了建議：“四川電線已通至巴塘，應由巴塘通至拉薩，以冀邊報靈通，請郵傳部飭速籌辦。俟拉薩電線成后，再續至江孜、阿里”，這為電線在西藏的架設提供了初步的思路。電線架設至巴塘之后，巴塘繼續向西藏延展電線的工作也立即開始著手準備。在巴塘向西接展電線的路線選擇上，趙爾豐認為巴塘與西藏之間有五六千里的距離，如果將電局設在偏僻無人的地方，對于電線的架設和管理是非常困難的。因此，趙爾豐建議電線“仍在官路安設為宜，雖亦有數百里人跡稀少之處，尚易設法”。考慮到藏區的地形復雜、交通不暢、氣候惡劣，于是趙爾豐并沒有直接開工，而是先派遣專業人員到實地進行勘測，并根據勘測的結果作出規劃。

光緒三十四年（1908），趙爾豐兩次致電郵傳部派請專門的勘測人員，對于電線線路進行勘察。第一次致電郵傳部“應請大部飭滬局派員速勘線路，趕即興修，實為公便，并求酌示”。第二次致電希望郵傳部可以選拔專業人才或者就近派遣專員進行勘察，“所派系為專門人才，仰大部遴員，或就近派人，以取迅速，電示照辦。特此奉復”。趙爾豐的請求得到了郵傳部的批復，“迭經電商貴督籌辦，一面由川派員勘測，一面由部扎傷商局籌款，與川省分成協辦各在案。茲準外務部咨行前因，是由川至薩、由薩至孜一線，亟應設法展修，以便早日收回印度邊界至江孜之線，以固主權。除札飭電政局籌議外，相應咨行貴督查照，即將此項線路迅速派委員切實履勘，咨報本部，以憑核辦可也”。同時，郵傳部派遣補用直隸州州判黃德潤和優等電報學生吳傳緒，前往西藏勘測線路。

光緒三十四年（1908）八月二十三日至光緒三十四年（1908）十二月二十七日，黃德潤等人先從巴塘到察木多（今西藏昌都），再從察木多勘測至拉里（嘉黎） ，又從拉里到達拉薩，最后由駐藏中軍游擊李福林護送至亞東一帶，而后折返，回轉銷差。黃德潤等人一路勘測路線，繪制地圖，考察物產及資源，并及時稟報勘察情況、提出建議。在路線的選擇上，黃德潤認為過于追求直線距離會經過崎嶇的山路，不利于電線架設，還是依傍大路架設為宜，“若架設電線避弧就弦，倘在內地尚可省百分之十二。然在邊避之區，若過于取直，所經之地，險巘必多。將來偶遇雷擊風折，雪深沒脛，修接為難。故須仍傍大路而行，長短牽算，計可省百分之六”。架設電線會經過許多的大河，如金沙江、瀾滄江等，黃德潤對于江邊電線架設的地點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架設電線遇到許多險山或者崖壁，黃潤德則建議另辟新路繞開險峻的地段，“另辟路線，多作曲折，即遇大雪，亦勉可行過”。在電桿材料的選取上，黃德潤認為藏區木材豐富，可以用于電線桿的材料，但有一些山地海拔高，沒有高大的樹木可以作為原料，而且這些地區氣候惡劣，使用木頭電桿，不結實，容易折斷，故希望能仿照英國人使用鐵制電線桿。

通過在西藏的實地考察，充分了解了西藏的地形特征、氣候狀況等資料，在電線架設的路線選擇、材料選取等方面提出了切實可行的建議，為電線在西藏架設工作做了充分的準備。趙爾豐根據黃德潤的情報向軍機處致電：“黃德潤由巴塘至江孜查勘線路歸來，據稱電線仍由大路為宜。因沿途百姓稍稠，安修皆有住處，且多森林，便于電桿。小路雖近，多為游牧之地，缺乏林木，而人煙稀少，修置不便。每值冬季，尤多風雪。昨接聯大臣來函，沿途業已砍桿，俟電線到時，即可動工。”又因為改土歸流以來，各個縣興辦學堂、開墾土地，漢人逐漸增多，但交通不便且沒有郵政，不能及時通訊，因此，趙爾豐決定以巴塘為樞紐向南向北鋪設電線，“擬由巴塘北至德格轉察木多另安一線， 再由巴塘接云南阿墩子線，即消息靈通”。

宣統元年閏二月丁酉（1909年4月7日），清政府制定了在西藏架設電線的整體規劃。郵傳部奏：“尊將應辦要政分則按年籌備，開單呈覽。……第三年……籌設四川至西藏電線。……第八年……展設前后藏電線……第九年籌設甘肅至青海至前藏電線。”根據這個規劃將西藏地區的電線與全國的電線連接起來，使之成為一個整體。

三、川藏架設電線的困難和結局

雖然清政府關于在西藏架設電線的設想有了充分的準備，也作出了相應的規劃，但是在實際施工過程中受到了各種阻礙，進展十分緩慢。分析清末從川西向西藏架設電線這一工程不能順利的實施，主要有以下幾條原因：

（一）自然環境的制約

在電線接入西藏的路線中，因路途遙遠，常常會受到自然環境的制約，這是電線架設所面臨的首要困難。在電線架設途中遇到懸巖峭壁、深溝巨壑、湍急河流、原始森林等復雜的地形時，不得不重新尋找路線繞開阻隔，增加了施工的里程；遇到草木不生的地段，當地沒有高大的樹木作為電桿原材料，只能從其他地方運送來電桿，增加了運費開支；荒無人煙的地方，不利于在此處建設電局，對于線路后期的維護造成了不便；西藏的氣候惡劣，常有大風大雪的天氣，惡劣的氣候會對電線造成毀壞，不得不時常對其進行維修、檢測。這些客觀條件的限制，對于工程進度造成了巨大的不便，增加了工作量，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為本就不寬裕的施工經費增添了許多的額外的支出，嚴重地耽誤了施工進度。

（二）人為因素

除了自然因素的影響以外，人為的因素對于電線的架設也造成了一些阻礙。人為因素有以下幾點：第一，架設電線的人員專業知識和水平欠缺。黃德潤在匯報中就曾經提到過：“承辦之人未知力學公例，故植桿易于傾斜，非盡為人所砍拔，以故時時阻滯。蓋線系于桿，有引力、擠力、壓力、扭力之關系。牽之太急，必將瓦瓶擠裂，日久撥線，線與鉤近則必漏電。故線不宜平，以分其擠力。”第二，架設電線的人員偷工減料、粗制濫造、玩忽職守，給電線架設造成了不必要的損失。黃德潤在考察時就曾經發現，“工藝粗率，漫不經心，未曾尋其紋理，任意牽直，線有扭處，必致拆裂易斷”。趙爾豐也提到：“從前承辦之人，有心玩誤，言之殊堪痛恨。若不及早培修，則機關不靈，貽誤實非淺尠。”因此，趙爾豐不得不下令重新更換電線，定好規格，“飭令該地方官先將桿木購齊，以便遣派學生工匠，逐段更換，免致稽延。此項桿木，每根約長二丈八尺，木稍過心五寸半”。第三，人為的故意阻礙和破壞。聯豫曾經在給清政府的奏折中提到：“興學務農，以及講求工藝等事，尚具順從，而與修電線、修道路、建營房等事，則竟大施其阻力。蓋疑貳之心，久蓄于中。加以外人煽惑，故敢公然抗拒。”黃德潤也向趙爾豐匯報：“卑職查勘沿途每遇有牽線之處，其樁橛無不被人拔去，十不保一。”

（三）經費不足的問題

經費不足，也是電線架設當中所遇到的又一大困難。宣統二年（1910）十月二十四日，聯豫上奏希望清政府為建設西藏電線撥款，早日接通西藏東西電線，收回主權。奏折中，聯豫首先向清政府說明了在西藏建設電線的利害關系，“西藏山川險阻，交通困難，軍書文報，徒恃驛遞，輾轉濡延，動致延誤。……其后藏中機要事件，即賴英線傳遞，反客為主，數年以來，費報外溢，為數不資，主權一失，則利權隨之，良可感嘆”。接著，聯豫向清政府上報了西藏架設所需的各項費用，認為所需“用款繁重”，但是“藏中餉項，尤極支絀，部撥之款，皆關計授要需，委系無可騰挪”。

宣統三年五月十一日（1911年6月7日），代理川滇邊務大臣傅嵩炑上奏：“邊務經費支絀，西藏安設電線，無款劃撥”，向中央匯報了撥向西藏經費的各項開支、預算，現在已經“不敷甚鉅”，無款可撥，希望中央再度撥款。經過朝廷內部的多次討論，只得從修車治路、建設衙署的款項內湊出安設西藏電線的十萬兩銀子，“自應令該大臣兼籌并顧，將應解西藏安設電線銀十萬兩，即在各項公款內設法騰挪，妥速解往，以資應用”。可見，當時清政府已經沒有多余的錢撥去建設西藏的電線，這是西藏架設電線的又一大困難。

（四）受到清末政局動蕩的影響

到了宣統三年（1911），時局動蕩，西藏電線的架設工作不得不被迫停滯。在《清末川藏地區建設電報通訊之研究》 一文中提到：“川藏電報線未能接通的原因不是經費而是受政局改變的影響，清政權潰遂使剛啟動建設的電線被迫中止。”

1911年6月起，四川爆發保路運動，四川的線路被毀，“全川蠢動，郵電文報兼旬不通”。同年爆發辛亥革命，清王朝被推翻，西藏架設電線的計劃徹底中斷，無法繼續實施下去。

西藏架設電線的工程雖然半途而廢，但是在歷史上有一定積極的作用和意義。

首先，電線從四川向西接展入西藏，西藏的電線與內地相通，以電網連接的方式將西藏與內地緊密連接在一起，加強了西藏與祖國內地的聯系，擴大民族之間的交往，有利于邊疆的穩固，維護國家的統一。其次，根據《中英修訂藏印商務章程》，清政府架線至江孜后可以收回英國人在印度邊界至江孜架設的電線。電線從川邊一帶架設并一直連到西藏的江孜，可以捍衛國家主權、收回英國非法奪取的利權，維護并行使中央政府對于西藏的主權。第三，架設電線改變了以往通訊不暢的局面，信息傳播便捷快速，西藏地方的消息可以及時上報到中央，中央的命令也可以迅速傳達至西藏，方便了中央政府對于西藏地方更好的控制和管理，穩定邊防。第四，通過電線架設線路的勘測，對西藏的地理環境、氣候自然又一次進行了探索和研究，加深了人們對于西藏的了解，有助于內地與西藏的交流與互動，緊密聯系。最后，在西藏架設電線中使用當地民工，讓當地民眾接觸、認識到了電線、電報這些現代文明的產物，擴大了影響。架設電線、電報使信息交流暢通，西藏地區從閉塞逐漸開放，與內地的互動日益頻繁，西藏各地開設廠礦、商業貿易活動增多，促進了西藏經濟的發展，有利于西藏地區的近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