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父如子

編劇 曹倩倩

1.內景 公交車 日

公交車搖搖晃晃，車上的人都斜倚在座上打盹。

老高身穿中山裝，手肘下夾著一個黑塑料袋，走上車，徑直站在車廂中間的位置。

公交車一個急剎，老高的塑料袋滑落砸到了后方年輕人的腳上，五六把舊筆刷和二三十個癟顏料管散了一地。

年輕人一下子驚醒，定了定神，俯身幫老高收好了畫具。

年輕人起身把袋子遞給老高：過來坐這兒吧，我還有兩三站就到了。

老高接過袋子：我站著就行，當年當兵那會兒，每天都要站十幾個小時呢！

站在老高斜對面的女孩撲在媽媽懷里，探出半個腦袋望著老高和年輕人。

老高向女孩招招手：讓這姑娘坐吧。

2.內景 老高家 傍晚

白熾燈懸在小茶幾的正上方，窄小的客廳里光線昏暗。

墻上掛著一張烈士證明書，墨水筆寫的“高圖強”三個字格外顯眼。

老高將茶幾上的藥袋收進抽屜，顫巍著手將畫布繃到支起的畫框上，又剪開一支顏料管，把顏料刮到塑料盤里。

老高用左手扶著右手的手腕，拿著鉛筆勾畫出不成型的線條。

門口響起鑰匙開鎖的聲音。

老高忙收起畫具往沙發底下藏，慌亂中碰掉了桌上的搪瓷杯。

高海拖著行李箱走進門。

老高局促地望了眼掛鐘：這周回來得這么早呀！

高海沖上前一把抱起畫框，拾起畫具。

高海：上周剛跟你說過不要急著畫畫，你又不是不曉得自己的手是什么情況，這么多年的傷了，現在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別又弄成兩年前那個樣子。

老高拾起搪瓷杯：以前是遇到了個不像話的庸醫。

高海：你早點去大醫院看也不至于拖成現在這樣，沒法根治。

老高：那還不是為了省點錢讓你讀書，好叫我對得起你爸。

高海：我爸我爸，做啥都是要對得起我爸！你不是我爸，難道身體就不重要了嗎？

老高：你小子是不是忘了小時候挨的打了？你爸是高圖強！

高海走出家門。

老高將行李箱拖到高海的房間，看了看貼了一墻的獎狀，緩緩地在床邊坐下。

3.內景 老高家 夜

老高鼾聲如雷，高海輕聲開門下了樓。

4.內景 老高家 日

天還沒亮，高海便起床煮了老高愛吃的醪糟蛋和白粥，將咸蛋仔細地剝好盛在碗里。

老高在餐桌邊坐下，高海把兩口熱氣騰騰的小鍋端上桌，兩人低著頭吃飯，誰也不說話。

老高扒拉了幾口醪糟蛋，將白粥幾口吞下了肚，抓起咸蛋往門口走。

老高：今天社區事情多，我先去幫忙了啊。

5.外景 老高家樓下 日

樓下枯竹扎的籬笆塌了一大截，堵了門口一半的路。

老高走下樓，湊到門口的垃圾桶前瞧了半天，剛一抬頭，正好碰上了提著垃圾的劉大姐。

劉大姐：老高，你今天不值班??？

老高被咸蛋噎住，點頭支吾著：嗯嗯。

劉大姐朝老高走了兩步：哎呀，我跟你說，今兒早上我剛到辦公室坐下就接到一個反映單元門被堵的電話，也不曉得是誰起這么早，弄得我飯還沒吃就被喊過來找李娘娘修籬笆。

老高回頭望了望院外塌了一半的籬笆。

劉大姐拿起垃圾袋笑道：你看我，站著說了半天話，都忘了丟垃圾了。

劉大姐扔完垃圾，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6.內景 老高家 夜

高海收好行李，把剛洗過的中山裝晾在了陽臺上。

老高站在窗邊抽著煙。

高海：老高，我回學校了哈，衣服你自己記著收！

老高抬起頭：好，去吧，好好學習哈。那個……

高海：怎么了？

老高：沒事，就是喊你好好學習！

7.內景 公交車 日

窗外飄著小雨，車窗上掛著層白霧，車廂里人聲嘈雜。

老高夾著一個疊好的塑料袋和雨傘站在窗邊。

公交車在市醫院站停了下來，高海走上車。

高海朝車廂里走了幾步，一眼看到了老高，連忙朝后門跑去。

高海剛走到門口，車門就關上了。

高海壓低了聲音：師傅等下，還有沒下車的。

高海身旁的大姐扯著嗓子喊道：師傅，這兒還有個小伙子沒下車！

公交車一個急剎，車門打開。

老高聞聲回頭：你小子咋會在這兒？今天是星期三，你怎么沒在學校讀書，跑這來了？

高海：那個……我……老高你咋也在這兒呢？

老高悄悄將塑料袋塞進兜里：社區喊我到終點站那邊辦點事。你咋沒上課呢？

司機：剛剛是誰要下車？快點！

高海：我……我是有正事。

老高：正事？你的正事就是學習，我不想聽你找其他借口，你自己想下怎么對得起你爸。

老高把高海趕下車：趕快回學校，不準到處亂跑了，高考前別回家了。

8.外景 學校門前 日

雨剛停，學校門前人流攢動。

老高站在校門口，孫老師迎面走來。

孫老師：喲，高海爸爸，家長會之后就沒看到過你了，好久不見。到學校來有什么事嗎？

老高頓了頓：唉，我們高海最近學習不太用功，馬上就要高考了，想麻煩……您姓……

孫老師：孫。

老高：對，想麻煩孫老師幫忙管管他。

孫老師：你放心，高海一直學習很好，每次都是年級前十。他高考一定沒問題的。

老高：哦……

孫老師：而且高海課外活動也搞得好，今天上午還去帶我們學校的志愿隊了呢。

老高欲言又止。

孫老師：本來我也是覺得快高考了，這些課外活動可能會影響學習，但是你們高海主動去學校申請了，而且學習上一直也不用我們操心，所以我就讓他去了。

老高：怪不得這小子一直說他有正事，你說，這種事情有啥不能說的？用得著藏著掖著嗎？

孫老師笑了笑。

9.內景 老高家 日

老高收好畫具藏回沙發下，把臟衣服抱到洗手間。

老高往浸著衣服的盆里倒洗衣粉，手一顫，倒出來小半袋。

客廳里的電話響起，老高忙甩甩手走到客廳接電話。

護士：您好，請問是高先生嗎？

老高：我是。

護士：您兩天前申請的名醫義診號預約成功了，請問您這個月20號方便來就診嗎？

老高：我沒有申請什么義診號啊，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護士：我們都是現場登記的，應該不會有錯，我這里留的聯系人是高海，您看對嗎？

老高：哦，對，我去問問他。

老高手上的泡沫滴到了電話上。

護士：那就診時間您看合適嗎？是這個月的20號。

老高伸手擦泡沫，誤將電話掛斷。

老高放下話筒，沒有卡好開關。

老高回到洗手間繼續洗衣服。

10.內景 教室 夜

教室黑板上方掛著“拼一載春秋，搏一生無悔”的橫幅，右側掛鐘下貼著“距高考還剩36天”的倒計時牌。

老高拿著一只炸雞腿站在教室門口張望，同學們陸續背著包走出教室，高海在座位上收拾書包。

老高走進教室，將雞腿遞給高海：今天是周末，你還是回來吧。

高海接過雞腿，放在桌上，嘟囔道：好吧。

老高：你小子什么時候去給我找的醫生？我可不去，一去又要花好多錢。

高海：那是義診，不花錢，就是在車上碰到你那天我去排的隊，你當時又不讓我解釋。

老高：可你們曾老師說你去帶志愿隊了??！

高海：你說的是孫老師吧？我之前聽說名醫義診報名的日期是那天，所以就跟學校申請去當那天的志愿隊領隊。

高海邊說邊整理書本，突然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高海：等等，我怎么不記得你有孫老師的電話呢？

老高支吾道：哦，之前……之前問過。另外，我今天下午接醫院電話的時候不小心把電話掛斷了，好像沒確認上就診時間，我又不知道怎么回撥，會不會沒約上呀？

高海：她沒重新打給你嗎？

老高：沒。

高?？辛丝陔u腿：行，我回去看看。

11.內景 醫院 日

診室寬敞明亮，墻上掛著“歡迎林立德醫生蒞臨我院開展義診活動”的橫幅。

林醫生檢查著老高的手。

老高：醫生，我這手還能根治嗎？前段時間我來你們醫院看過，感覺能比前兩年好一些。

林醫生沉默片刻，說道：你這手，我確實沒什么辦法根治。但你這個情況應該是我老師最擅長的，去北京找他的話應該是能根治的。

老高：北京啊……這多遠啊，路費……

高海：沒事，我攢的獎學金應該夠。

老高：唉，我前幾天剛辭了職，你這馬上又要讀大學了……

高海：我上了大學好好讀書，再做份兼職就行。你這傷早點治好，以后就可以畫畫了嘛！我還想看看你畫得有沒有說的那么好呢！

老高沉默不語。

12.外景 車站 日

站臺上人聲鼎沸，高海倚在一旁寫作業。

火車到站了，老高和劉大姐走下車。

高海向老高和劉大姐招招手，跑上前拿起地上的行李。

高海：太謝謝劉阿姨了，幫了老高這么大忙！

劉大姐：沒事，我正好也沒去過北京，就當去旅游了。

劉大姐說著，向老高使了使眼色：喂，你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訴高海嗎！

老高拿過高海手中的行李：哎呀，就是……

老高看向劉大姐，又看了看高海：就是……就是這手治好了。

高海笑著搶過老高手上的行李：才治好，別太逞強了。

老高抓住行李不放：沒事，回來的時候我也搬了。

劉大姐捂嘴笑道：老高，你就讓高海幫你拿吧，省得又讓我陪你去北京！

13.內景 老高家 日

太陽西斜，茶幾和沙發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高海把行李拖到沙發旁，瞥見沙發下露出一角的筆刷。

高海蹲下身，只見筆刷、顏料管和鉛筆鋪了一地。

老高的房間里傳來一陣陣鼾聲。

高海抿嘴一笑，把露在外面的筆刷放回沙發下。

高海走到廚房，將柜子里的畫具拿出來，仔細地清理，隨后將畫具整齊地擺放在茶幾上。

老高走進客廳。

高海：畫具都給你擺出來了，這下你隨便畫吧！

老高瞄了瞄沙發底下，連忙點頭：好。

高海：我當時沒扔掉，都給你留著呢。

老高笑道：你小子鬼主意還真多！

高?？戳搜蹝扃姡闷鹕嘲l上的書包。

高海：老高，我先回學校了，這兩天事情有點多。

老高：好。你下周末就住在學校吧，高考結束再回來，抓緊最后幾天時間。

高海：知道了。對了，你的衣服還是我回來給你洗吧，上次你自己洗完穿著都掉粉。

高海說著，走出家門。

老高繃好畫布，用鉛筆描出一個人臉的輪廓。

14.內景 餐館 夜

餐館不大，幾張大桌前圍滿了人。

老高提著一個塑料袋，和高海在門口的小桌旁坐下，點了三菜一湯和兩瓶啤酒。

等菜時，老高掏出塑料袋里一幅裱了框的油畫交給高海。

老高：高海啊，今天你高考結束了，也18了，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人了。我沒啥大本事，沒法送你什么稀奇玩意，也就能讓你見見你老子了。

畫中的人穿著軍裝，眉眼處與高海一模一樣。

高海盯著畫出了神。

老高流著淚說：你爸當年為了救我而犧牲，我沒法報答他。把你養到這么大，也算是了卻我一個心愿了。

服務員端上菜，高海把畫收進袋中，抱在懷里，抹了抹淚。

15.內景 老高家 日

陽光透過窗子照入客廳，烈士證明旁新掛上的畫像泛著光。

老高穿著汗衫在茶幾前畫畫。

畫上是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男孩，男孩和老高很像。

高海舉著醫學院錄取通知書從門外沖進客廳。

高海：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高海把錄取通知書塞給老高：爸，我考上了！

老高用筆指了指墻上的畫像：你爸在這上頭呢，快和你爸說說！

高海對著畫像說：爸，我以后喊老高叫爸你沒意見吧？你不說話就算是同意了哦！

老高舉起手，作勢要打高海。

老高笑道：你小子是長大了，忘了小時候的打了。

高海作勢要逃出門，劉大姐剛好走到門口。

高海：劉阿姨好！

高?；仡^向老高笑著說：我感覺我又要多個媽了！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