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競誼
西北大學文學院
位于漢水河畔的紫陽縣,自古便有“巖邑”之稱,而其“三山兩谷一川”的特殊地勢,也形成了獨樹一幟的山地文化;對于紫陽當地風土民情的記載實際上可追溯至《詩經》中的《周南》、《召南》,其中數十首歌謠產生于漢水上游,而紫陽縣正坐落于此;明清兩代“湖廣填陜南”所引發的人口遷徙,使得客民原籍地方色彩融入陜南“文化染缸”,生發于此的紫陽民歌,根植于本土文化而又兼具南北特色,成為最具代表性的曲種,故本文從文學性與紫陽民歌互動關系入手,初探紫陽民歌文學魅力。
比喻手法源遠流長,其中明喻在紫陽民歌中占比較大,在《我那丈夫像猴精》一歌中,便有著“我那丈夫像猴精,猴精古怪,古怪猴精”[1]的描述,而此句與上句“別人的丈夫像先生”形成了強烈反差,在這樣一種略帶挖苦的語句中,將“丈夫”形象與“猴精”進行聯系,將丈夫邋遢的生活作風生動展現,又在字里行間滲透著紫陽人民的幽默之感。“天爺下雨如下油,繡花枕頭抱上樓”,[1]《單單誰在姐懷里》這首歌曲對于“天雨如油”的表達方式,與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中“天街小雨潤如酥”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這樣簡白的比喻使小雨綿密細膩的狀態一覽無余,盡管此民歌給人最直觀的感受便是其中男女的情感互動,但對雨的描述實際也展現了以農為本的紫陽人民在內心深處對于雨水的情感認同。在這些明喻之中也有著一類更為特殊化的喻法,即“以動喻名”,在傳統修辭理論中有一個“名+喻詞+名”的比喻結構公式,[2]但以動喻名則更傾向于以主謂結構或動詞性結構作喻體,[3]如在《姐兒生得悄》:“走路好像水上漂”,運用“水上漂”這樣的動詞性結構來比喻“姐兒”輕盈的身姿。
暗喻也為紫陽民歌在修辭藝術上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在《世上有些厚臉人》一歌中:“世上有些厚臉人,長成一副筍殼臉”,以“筍殼”喻厚臉之人,“筍殼”為何物?它的厚度與硬度相當,是筍節間充當保護作用的部分,而筍作為陜南地方作物是人們日常可見之物,以筍這樣的常見之物”來表達對于“厚臉人”的直接印象,既能生動反映厚臉人的形象,也能夠引起當地人的觀念認同感,實際是紫陽人民生活智慧的體現。
此外,紫陽民歌還較常出現一個分別由詞組、句子構成的本體和喻體,并形成并列關系的引喻手法。“不是詞與詞之間相比,而是一種道理或現象與另一種道理或現象相比,比較的兩者之間形成平行句式,讀起來仿佛有一方引進另一方的意思,所以修辭學界普遍稱之為引喻”,[3]如在《天上星多月不明》:“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下坑多路不平,塘里魚多混了水,姐的郎多花了心”,[4]結合句意不難看出其中的“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下坑多路不平,塘里魚多混了水”便是引喻,其本體實際上便是“姐的郎多花了心”,用前三句的隱喻來表現特定環境下開放的婚戀觀念。實際上紫陽民歌比喻形式豐富,“修辭活動的文化價值,是指借助語言表達手段,旨在體現一定社會時代的倫理價值觀念、特定的政治制度色彩等特殊表達目的的修辭內涵”,[5]而紫陽民歌中的修辭亦體現著其深厚的鄉土色彩與精神內涵。
方言詞語作為地域特點與精神文化的反映,在紫陽民歌中也有著較為生動地體現,這些歌曲流傳至今蘊含著大量方言俚語,是民歌延續的內在生命力量。紫陽地區方言詞匯獨特,其一便是名詞的使用,如《苕性歌》里“嫁個丈夫是苕性”,紫陽方言把“傻里傻氣的人”稱為“苕子”,值得一提的是該方言同樣普及于湖北地區,從歷史環境觀之,紫陽地區的閉塞性是無法實現方言互通的,因此這樣跨地區的方言流通也可以與“湖廣填陜南”的歷史事實進行聯系,回到此歌中來,如果不能夠完全體會“苕性”一詞的方言含義,那么這首歌曲也將喪失其獨有的生命力。其二,從動詞角度觀察紫陽民歌,如《沒得妻子好造孽》:“又流眼淚又流血,沒得妻子好造孽”,“造孽”在當地方言中含有“可憐”之義,本來為“造業”在方言演變中出現訛化變為“造孽”,而這與普通話中所理解的“作惡”之義存在出入,因此如果不能夠回歸方言環境理解語句,將無法完整還原其語義。
“罵語入歌”[1]作為民歌中極具特色的手法,將歌唱者激情洋溢的“嗔意”淋漓體現,在《郎在對門唱山歌》中“郎在對門唱山歌,姐在房中織綾羅,那個短命死的發瘟病死的挨刀死的,唱得個樣好哇”,通過女子原生態的唱歌情態表現其“假嗔怒真情思”,該歌曲句式交錯靈活,字數的選取雖情感表達需求而變。這樣的特點在紫陽宗教式民歌中亦有體現,《攘星拜斗》一歌里出現了諸如“討了個媳婦接過門,他把父母彈?疼”[4]這樣教化不孝子孫的歌詞,而“彈?”在當地是一種臟話,表現某人態度冷傲輕慢。我們通過對民歌俗語的考察,才能夠了解其文學與地域文化、與當地人民的密切聯系。
紫陽山歌多為個人創作,其詞曲中個人色彩濃厚,因而詞少且行文自由,此時民歌中常見的“襯字”便起到了潤色詞句的功用,紫陽民歌中常見襯字有語氣詞、虛化詞,如“咿兒呦咿呦”“哇”“哪”,這些語氣詞本身無實義,但在民歌之中卻不可缺少,不僅為紫陽民歌增添了不少口語化色彩,也豐富了其生活氣息。如紫陽小調《幺姑十八春》“幺姑十八春嘞,爹媽不放心哪,高打的院墻哎,緊關的門哪”[4]中,這些襯字十分簡單,但在山歌中出現頻率十分高,語言學家趙元任曾提到“音樂曲調與語言的聲音頻率高低有著密切的聯系”,[4]即便是同宗民歌,在不同地域也會出現不同的演唱曲調,紫陽人說話有拖腔的特點,結束時善拉長尾音,并常常伴有襯字,而《幺姑十八春》這樣每句末字增加襯字結束的民歌也不在少數,演唱者往往通過拖腔的方法處理語氣詞,用以抒發其情感。
白描之美便在于平淡之處見真味,而民歌中樸實平淡之美與其白描手法的運用有著無法分割的關聯。在勞動歌曲《放牛》中有著“清晨起來去放牛,一根田坎放出頭”[1]這樣簡約單純的描寫,在“清晨里,一群牛,一根田坎”中勾勒出清晨放牛的悠閑圖景。而在《打鐵謠》中對于打鐵“風箱拉得兇,火焰燃得熊,鐵要燒得紅”這樣生動精彩得描寫,亦是對打鐵匠打鐵動作得有力刻畫,未著一句直接描寫打鐵匠,卻將打鐵匠得精氣神形象得勾勒出來。
在通過白描勾勒簡練畫面之時,紫陽民歌巧妙得運用了民間音樂自由句式的特點加以渲染。紫陽民歌最常見的句式為:二句式、三居式、四句式、五句式,4 我們以四句式為例,四句式分為并列重復與起承轉合兩類,在翻山調中我們可以看到諸如“郎騎白馬過高橋,風吹馬尾閃搖搖,風吹馬尾閃搖搖”,[4]郎騎白馬的颯爽姿態在該句中通過這樣的白描手法得到體現,而句式的重合則選取了白描所創制的意象進行著重描繪。騎白馬的颯爽姿態在該句中通過這樣的白描手法得到體現,而句式的重合則選取了白描所創制的意象進行著重描繪。
民間歌謠或許有著濃厚的地方色彩,但同樣兼具著自然的美質共性,考察民間歌謠能夠以直觀形式還原當地居民對于所處鄉土的直觀感受,成為今人感受風土人情的最直接途徑,尤其是在無文字記載的時代里,時代相傳的歌謠成為了發揮重要文化意義的載體,紫陽民歌根植民間,作為與地域文化深刻交融的產物,其歌詞淳樸靈動,是當地勞動人民樸素精神的深刻寫照,反映紫陽地區開朗、幽默的風土人情。其詞曲善比喻,所用修辭生動而直觀,與當地方言聯系緊密,通過襯字、夸張等修辭手法彰顯其情濃意足的意蘊,與自然靈動的藝術魅力。